@ 2020.05.31 , 14:09

故事投稿:《通灵术》

二、约法三章

天气暖了起来,我每日到田里插秧。梅原人赖以生存的庄稼全都集中在一块,阡陌水渠如棋盘纵横,将原野分割成无数细小方块,一望无际。

小牧童每天都会吹笛,我常在地头上静静地听。笛声优美嘹亮,轻轻漫漫的,飘飘洒洒的,那里头有天上的日月,有地上的生灵,急躁的情绪很容易就平息下去,美妙无比。

有段时间小牧童没有出现,我等了几天仍不见踪影,只好找到她住的地方。原来小牧童养的十几头牛全都得了牛瘟。牛不吃食,熬了几天全都蔫了,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有的母牛撑不住死了,肚里的小牛犊还活着,在里面挣扎。小牧童看着干着急,无计可施,哭得泪流不止。泪流干了,小牛犊还在挣扎,小牧童就吹笛子,这笛声就像有了魔力,给了小牛犊活下去的力量。十几头老牛病死,可也诞生了十几头小牛。我在梅原见惯了毁灭,头一次见证新生。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多少往事在耳边喧器,在心头动荡,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爆炸开来。

第二天,我到森林附近游荡,本想先去森林里打探一下,不知为何,第一次开始感到害怕,我怕自己的鲁莽打乱了图南的计划。

正晃荡间,森林深处突然发出轰隆的声响,断断续续,却又连绵不绝。后来又听过几次,发现一些分别,有时像一个巨大的物体发声,在低沉呜咽,由远及近,越来越响,或者从近而远,渐渐消逝。有时像是一只比天巨鸟在引吭高歌,只是距离太远,隐隐约约。有时又多种声音此起彼伏,相互应和。这些声音让森林又多了一分神秘。

整整过了四十天,图南才又找到我,手里提着那只竹笼。他脸色有些疲惫,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布,摊在桌上,布上稀稀落落画着一些线条,写着一些小字。我凑近一看,是一张地图。

图南指着布上一个硕大的黑点说,云海大师就住在这里。

我说,云海?梅姑的徒弟。

图南说,对,我打听了,梅姑的两个徒弟平常不在梅山,他们各自施展本领,在山下帮人驱鬼治病,云停大师神游四方,根本没有人见过,云海大师性子就稳了许多,他有一处固定的居所。要想回家,或许该从云海入手。

我说,此话何解?

图南说,你知道我以前去过森林,你可知道为什么别人进去就出不来吗。

我摇摇头。

图南说,我第一次踏入森林,原本跟你一样,想着就算有什么危险,拔腿就跑,再顺着原路返回,有什么难处。可进去才发现,远没那么简单。那次我往里走了二里有余,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前边出现一点绿光,忽亮忽灭。越往里走,古树盘根错节,越是凌乱,树干树枝硕大无朋,遮天蔽日,天色晦暗,阴怖森森。我跟着绿光走,这样可以辨别方向。后来看出这绿光原来是一条蟒蛇的眼睛。那条巨蟒到底有多大,我根本没那胆子去看,只感到无边的恐惧,心里迸出一个念头,回头快跑。可是这一回头,再也无法直行,原先的小路变得崎岖蜿蜒,眼前也没了绿光,密林中难辨方向。跑了半晌,我心算时间也该出了森林,可眼下仍在林中。我急忙跃上树去眺望,不见来路,却见绿光已在身后。我跳下树又往前赶了一段时间,头晕眼花,筋疲力尽,这次再回头看,你猜看到了什么?绿光没见着,见到了成千上万条蛇,全都是暗青色,密密麻麻向我游过来,我哪还敢耽搁,跑吧,还能怎样。那青蛇像长了翅膀,不光在地上游得飞快,它们还能上树,有几条从树上落下,就掉在我脖子上,我只好一一扯掉,吓得快要胆裂。我也分不出跑向哪里,不知到底是出路,还是森林更深处,慢慢没了力气,脚下突然一空,身子摔倒,也因此昏迷过去。等我醒来,那些青蛇全都不见,我身上也没有伤,我四处看了,晕倒的地方正是我来时的路,于是我急忙沿着来路走出森林。

我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全都是你自己吓自己。

图南说,你是说这些全都是我的幻觉?我一开始也这么想过,因为不能确定,所以我又进了一次森林。

我顿时对图南又佩服了几分。

图南说,第二次我确定了,森林里确实存在数不尽的青蛇,不过蛇潮并没有对我显现出攻击性,只是挡住了前去的路,所以我没遇到什么麻烦,很轻易就离开了。后来我想,我第一次被蛇追击,第二次平安无事,其中必定大有文章,为了寻求真相,我第三次进入森林。然后我不光见到了蛇,还捡到一本书,不知道这书存在了多少年月,破破烂烂,很多字都看不清,也不是全本,可能不足半部,上次我讲给你的故事就是从这部书中看来,除了这则故事,书里还记载着梅原的历史,只是很多书页受了寒潮,纸张破损,内容无法连通。有意思的是,里面提到一个阵法,很是奇怪,我便留了心。为了更详尽地查出蛇潮成因,我冒险去捉青蛇,竹笼里这条就是收获,你上次见过。在捉蛇的时候,我又不知如何触发了机关,那阵法再次启动,我迷失了回来的路,书也被我丢了,我说看完书就直接毁掉,是我在撒谎,其实我挺想带出来仔细翻看研究的。那次来来回回跑了一整天,最后昏死过去。再然后就是被你救了。

我静静地听,没有说话,我知道图南胸有成竹,他如此果敢,也一定有着我猜不到的想法。

图南继续说,所以我猜测,通过森林的关键,就在这个阵法上。只要破了阵,就能过去,以往梅原人进去就出不来,应该是被阵法困住了。

我说,这个阵法是怎么出现的呢?而且鬼神莫测,我们如何才能破呢。

图南说,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这阵法既然出现在书上,那么或许还有其他的书也记载着这个阵法,在梅原,普通人是没有书的,唯一有书的地方就是梅山。

我大吃一惊,说,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去梅山偷书吧?你知道下场的,而且我也没那本事。

图南背着手来回踱步,像个大人一样。过了一阵他才说道,你不必偷出来,只需要找到书,记住里面的内容,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这是无双无对的本事,天下人都不及你,至于怎么安全混进梅山,我一定会想一个万全的对策,不会让你遇上风险,我们能不能回家,就全在你了。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把阵法记在脑子里,书或许会丢,脑袋你还敢丢?

我仍觉得此事太过冒险,我宁愿一个人进入森林,纵然有许多莫名的危险,可谁也说不准危险什么时候来临,这都可以赌。而去梅山偷书就不一样了,这简直就是去送死。梅姑的通灵术玄妙莫测,我拿什么来抵抗。我的脑袋丢不丢,自己如何做得了主。

我说,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图南说,没了。

我说,少来了,你一开始说,要想回家就得从云海大师入手,这又怎么说。

图南说,我原本是想,直接就去梅山还是太危险,我们对梅山可谓是一无所知,只知道每年通灵日才能在山脚下接受洗礼,这么多年只有两个人上了梅山,还都是梅姑的徒弟,所以我们先去云海那里探探情况,打听一些梅山的事情。

说来说去,还是要去偷书,我说,你这是让我向火坑里跳啊。

图南眼珠一转,说,跳不跳随你,反正我们最多也只能活二三十年,就算梅姑帮着借命,也不过四十岁就完蛋了。

我苦笑一声说,图南啊图南,算我怕了你。

图南说,梅姑的两个徒弟性格不同,云停大师神龙见首不见尾,云海大师相对平实很多,为人和善,隐居在梅原深处,救死扶伤,他是梅姑嫡传,到时候咱们可以求他传授通灵术,以此旁敲侧击,套取更多关于梅山的事情。

我说,那咱们什么时候去找云海。我竟然有些迫不及待。

图南说,当然是今天,不过咱们就这样去见云海还不行,他出现的目的是为了诊治梅原人,所以我们也得找个相应的由头,不然他凭什么跟你啰嗦,而且还会令他起疑。

我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图南说,听人说云海大师心性淳良,度人无数,但凡请教,他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毕竟是梅姑的徒弟,手段绝不会低,只有罕见的病症,才能让云海费点功夫,这样才能与他更近一步接触,我们得到的信息才会更多。所以我打算以身犯险,中一次蛇毒,做戏嘛,要做全套,你想,整个梅原所有的蛇全在森林里,普通的梅原人这辈子都见不到一条,如果中了蛇毒,这才是疑难杂症,让云海费一番功夫。

我不禁张大了嘴巴。

图南说,你记住了,从现在开始,咱们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回家,这是我们的终极目标,为了保证顺利,我要跟你约法三章。

我说,你说。

图南说,第一,回家的事,只有你我知道。

我说,这没问题,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图南说,第二,回家是第一要务,不能被你我之外任何人耽误。

我说,理应如此。

他接着说道,第三,无论何时不能相信梅山人。

我说,我没见过梅山人,谈不上相信,到时候我不信就是了。

图南说,你要时刻记着,不光不能信,就算到了通灵日,你也不要受他们摆布,梅姑祈福也好,施展通灵术也罢,你都不要把自己的命交给她。

我一时没能想明白,我说,通灵日那天正是洗经伐髓的好时候,不接受施法,那我都活不到三十岁。你不说清楚,我怎么能信你。

图南说,还记得那个故事吧,你对梅应章这个人怎么看。

我说,有将才,敢做别人不敢为的事。

图南冷笑一声说,你还真是蠢得可以。

我说,你话说清楚,我哪里蠢了。

图南说,梅应章第一次寻丹,三十年后空手而归,也就是说王赏他的钱财也花光殆尽了,不然他不会回来。第二次寻丹,带了一千名兵士,一百对童男童女,而且还有美女相陪,最后无影无踪。要我说,他就是个贪恋权贵财富之人,而且第二次应该找到了好去处,根本不愿意再回来,在一处洞天福地享受独揽大权的生活,远远胜过回到王的身旁,屈居人下。所以,梅应章是主动放弃了回归,他骗了王。

我沿着图南的思路慢慢理了头绪,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图南继续说,梅应章还提到青蛇精,而我三次进入远古森林,所见青蛇成千上万。这或许不是巧合。再者梅原,梅山,梅姑,皆以梅命名,所以我推测,梅姑就是梅应章后人,她必然清楚梅应章的所作所为。

我说,所以你认为梅应章骗了天下人,梅姑也骗了我们。

图南说,不错,至于梅姑怎么骗了我们,我现在还没有头绪,我只是觉得梅原人的病不是没有缘由,这一切或许都是一个阴谋。而且远古森林平白无故怎么会有阵法呢,是什么人要阻挡梅原人离开森林,这些问题目前没有答案。所以我说不要相信梅山人。

我懂了,图南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只是没有想到他疑心梅山到这种地步,连洗经伐髓都不愿相信。但是他这种做法又不是没有道理,我们既然选择回家这条路,说不定还要与梅山为敌,那注定会艰难险阻,多一分警惕,就多一分成功的可能。

图南从竹笼里放出青蛇,他说,我作鱼饵,你作鱼钩,我会让青蛇咬我一口,然后你比着地图带我去云海那里,我之前算过,半日可到。

他挽起袖子,将青蛇盘在手臂。那蛇身子瘦细,半尺左右,昂着头,嘶嘶出声,左右看了看,猛然一头扎向图南手臂。图南眉头一皱,似受了很大的苦楚。等青蛇松了口,图南把青蛇重又放回竹笼。胳膊上两孔牙印露出暗红,只一会,便汩汩流出黑血。图南瞬间脸色发白,额头的汗水涔涔而下,身子一趔趄,摔倒在地。

我忙用细绳在伤口上方紧紧系住,防止毒血上行,用干净的布擦掉黑血,又扶他起来。我说,图南你忍着点。我把他抗在背上,从桌上揭起地图,瞧了路线,照着急急走去。刚走几步,我才想到后怕。

我说,图南,这蛇毒看样子很厉害,你会不会死。

图南说,肯定死不了。

我说,你那么有把握。

图南平静地说,我会通灵术。

三、云海

大地回春,树上已经长满了叶子,路边的草地也泛着绿。我背着图南沿着小路一直向西,不知走了多久,见到有十来株梅树,三株一排,共是四排,旁边一汪水潭,甚是清澈,地图上在这里记着四排梅三字。我赶紧向北,又走一阵,看见一座青石板桥,桥头立着一块碑,上面写着梅原河。我从小就常听别人说起梅原河,河水碧绿清澈,日夜流淌,不论再冷的天都不结冰。过了桥,又弯弯曲曲走了许久,看到林中升起炊烟,那便是云海的住处。图南这会已经昏睡过去,我无法跟他分享喜悦,顾不得酸肿的双腿,慌慌过去。

入院处药香扑鼻,几个小道士或站或坐,捣药制丸,神情专注。见我背着人,有个小道士忙跑过来帮我扶着图南,一起向院子深处走去。这院子从外看来不大,里边进深却远。我们走过一条卵石铺的小径,穿过一片细竹林,青翠绿荫,幽静无比,若有天大的烦心事,此刻见到此景,也该令人烦俗尽消。竹林中搭了一间木屋,小道士轻轻推开门,让在一旁,我没再犹豫,便进了屋内。只见堂中一张八仙桌,桌上三个香炉,里面星火闪烁,升起隐隐青烟,甚是诡异。桌后立着药橱,瓶瓶罐罐虽多,却是陈设精洁,井然有序。旁边蒲团上盘腿坐着一位青年,身穿粗布灰袍,脸色红润,手握浮尘,微闭双眼,嘴里念念有词,眉间虽隐含愁苦,但一派雍容,却是一望而知。

小道士扯出一张草席,我把图南放在上面,扶他躺好,向小道士说道,小师傅,我朋友中了毒,不知云海大师现在什么地方,请大师出手相救。

小道士单掌而立,向那盘坐的青年弯腰一拜,随后向屋外走去。

我明白过来,这位青年就是云海大师。我当即跪下磕了三个头,说道,请云海大师救命。

云海大师睁开眼睛,他起身走到我面前将我扶起,又转身来到图南跟前,左手搭上胳膊,右手按住脉门,半晌无声,唯有屋外悠悠传来几声鸟啼。又过一阵,云海大师说,你这位朋友中了蛇毒,这毒霸道异常,中毒时你可曾在场,蛇的模样是否记得。

云海这一问,我才发现问题。在这之前,我和图南竟然都没有想到这种情况,没有事前统一对策,实在疏忽大意,我只好按自己的想法来说,当时我们在水田插秧,就突然游过来一条蛇,好像是青色水蛇。

云海点点头,不知从哪捏出一枚药丸,送进图南嘴里。又捏出一颗递给我,说,你虽未中蛇毒,但相近时间太长,未免沾些邪气,这药也吃一颗,以防不测。

我接过药放进嘴里,有一丝凉,瞬间化为无形。

云海起身朝北,低声说着什么。我屏息细听,只听云海念道,太上道祖,普在万方,道无不应,三界之内,六合之中,顺之者吉,逆之者凶,敕命一到,雷霆随行,弟子有难,幸愿汝偕,逢凶化吉,化殃为祥。后面便是难懂的话,不像梅原人常用的言语。再然后云海大师要施展通灵术为图南解毒,我便到了屋外去等。

图南苏醒时,已经过了傍晚,天色全黑,屋内燃起烛火,影影绰绰。在这段时间里云海问了我很多事情,我都一一作答,我何时出生,父母何时双亡,仅有的三亩水田划在何处,每天都会听小牧童吹笛,全都告诉了云海。只是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以及跟图南相识的过程隐瞒不说。

云海大师虽然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其实整个梅原活着的人都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是那种沉稳的劲头,我还是第一次见,总觉得云海经历不凡,似乎阅尽沧桑,看透命运。

我按图南所说向云海祈求传授通灵术,云海心神未动。我再次跪下说,梅姑她老人家传下来的本事,我们这些后生无比钦佩,仰慕之情,无以言表,通灵术是为救人,多一人会这本事,救到的人就能多一些,还请大师多多思量。说完这些,我心神澎湃,这里面固然有假,可想学通灵术却也是我真实的想法。

云海听我说完,仍然不为之所动。他说,通灵术是梅山不传之秘,断不能在我身上破戒。不过想学此法,也不是绝无可能。

我说,请大师明教。

云海顿了顿说,梅山有两大禁地,一是书房,二是兵器库,一文一武,书房由我看管,兵器库则是我那大师兄云停守卫。而我那大师兄三年前已被师傅处死,守卫兵器库的重任就落在我的肩上。本来这种事情,我责无旁贷,只不过近年来我修行出了叉子,无法分心,所以今年通灵日,师傅要另收一名徒弟代管兵器库。

我心里暗暗吃惊,我们还以为云停大师云游四方,逍遥自在,没想到已经死在梅姑手里。

我说,云停大师到底犯了什么错,竟然被梅姑处死。

云海似乎没有嫌弃我的冒犯,他说,大师兄早年深得师傅欢心,只是太过随性,每一次下山都会拿人试药,坑害过很多良人,这些虽是过错,却也罪不至死,坏就坏在他动用了金针暗渡。师傅早就明言,金针暗渡是古老相传最恶毒凌厉的技法,属于梅山禁技,若有人胆敢犯禁,定斩不饶。可师兄不知着了哪门子道,敢动这门心思。

我问,金针暗渡是什么。

云海看了看我,没有多说,只说是一种不详之术。

我又向云海征询了通灵术,我问他若要学习通灵术,除了拜师梅姑,就没有别的法子吗。毕竟图南说他会通灵术,我总觉得太过骇人听闻。

云海说,通灵术参破天道,没有引路人协助攻克心魔,凡人之躯必定会被天雷所击,死无葬身之命。除非是妖灵往生,脱胎转世。所以,在通灵日拜师才是学习此术的真正法门,师傅一向看重天赋,不管做什么,习武也好,行医也罢,或者像你那小朋友吹笛也行,只要你能优于常人,那就有几分胜算。再多我也不便透露,到时候你们前去梅山,一切皆可明了。

我有些失望,云海所说的拜师之法原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梅原人几乎都曾知晓。只是云停的死让我感到意外。

图南醒来时,云海已经出了木屋。我迫不及待要跟图南讲云停的事,正要开口,图南伸手捂住我的嘴巴,然后摇摇头,我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里毕竟是云海的地盘,周围有没有耳目,谁也说不准。

第二天早上,我和图南一起向云海拜别。图南的蛇毒已经完全祛除,脸色红润,似乎比之前更有活力。我和他并肩而行,一路兴高采烈,看到漫野绿意,不禁心中畅快,一起谈天说地,又仿佛自言自语,絮絮说到云海,又说到云停。

图南说,云海透露的信息不多,我这次也算被蛇白咬了一口。不过知道了云海掌管书房,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下一步该当如何,咱们也有了清晰的目标。

我说,云停大师已经死了,通灵日那天,梅姑新挑选的弟子,该是云停的继任者,既然云停曾经掌控兵器库,那这位新弟子应该也有同样的权力,兵器库和书房重要性一般无二,这或许也算是一个突破口。

图南说,也不一定,兵器库是梅山重地,梅姑有没有那气量让一位新人看管,还说不准。但是这个位子我们应该争取一下。

我说,这事只能看你的了,我就记性好点,其他什么也不会。

图南说,你记性好的事情千万别传出去。

我说,这我知道。倒是你,秘密还不少,你这通灵术到底如何学会的,难不成真像云海所说,你是妖灵转世?

图南说,我说我是妖灵转世,你信不信?说完,他转脸认真地看着我。

我说,这不好说,认识你之后我算是发现了,在梅原上发生任何事,我都不觉得稀奇。

图南笑笑说,你还真是心大。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转世,一开始我似乎能懂动物的心思,我小时候家里养了几只羊,它们谁饿了谁渴了,我都能分辨得出,有哪只被关得闷了,也能感知到,就放它出来,等在外面跑累了,自己就老老实实回到圈里,我从不怕羊丢了,心里就是有底。再然后我试着跟他们讲话,不是用嘴说,就跟心灵感应一样,我们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无需多言就能明白对方。后来我进入森林,那么多青蛇,在阵法启动的时候,对我充满了攻击性,但是当我在心里向它们求饶的时候,似乎起了作用,它们收起野性,变成另外一个样子,隔了很久我才想明白,它们是变得更加傲慢了,其实就是觉得杀我这种小脚色,实在不值得闹这么大动静,这也是我能活着走出森林最重要的原因。之后我从森林里带出来一条蛇,我和它交谈过几次,我能确定它对我已经没有了攻击性,虽然还谈不上是朋友,但也绝不是敌人。至于我这能力是不是通灵术,应该大差不差,只是我也没发现,跟动物沟通这能力,还能用来干什么。

我听着有趣,说,昨天那条蛇咬你的时候,你怎么保证不会咬死你。

图南说,我跟它讲了,千万不要把我弄死了,我这位朋友什么都不会,只会熬蛇羹。

我听他说完,哈哈直笑。

图南说,距离通灵日还有一段时间,我准备闭关,争取在这期间琢磨出通灵术的秘密。

我说,好,那咱们就到那天再见。

临近分别,图南也变得话多起来,他讲到以前爱过一个女人,比他大了几岁,二人互相依持,互相砥砺,常常一块儿到山顶放声歌唱。有过伤心绝望,也有过欢欣鼓舞。还讲到二人相处时的悲喜,互相分别时的痛楚,这种种心情并非杜撰,也不是故事,此时娓娓道来,自然而然。再后来,这女人开始慢慢衰老,身体抵抗不住,意识也逐渐模糊,图南指指自己,问她是谁,想半天,只说不认得。问她家在哪里,毫不犹豫说在梅原。再问她记得两人在山上唱过什么歌吗。也都给忘了。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身体一天天瘦下去,最后如干柴一般,似乎一碰就碎,足足痛了两天两夜才死。自那以后他就想着如何克服这衰老绝症,甚至三入森林,不惜将自身性命献于蛇潮之中。图南说,言,当我听说你记性非常好的时候,心里就像赌了块大石头,我想,要是她到最后还能记得我,那该有多好。

我说,所以上天派给你回家的任务。大道理我也不懂,我只知道咱们回家这事,一定值得做。我始终记得小时候的时光,我可以自己和自己猜谜,自己和自己聊天,我宁愿天天爬山捉虫子也不想长大,可时光那么无情,谁又能抵抗岁月的车轮,自己终究一天天慢慢长大。但是我想,如果我们真的不想变老,或许真的就可以永远年轻。

图南说,言,但愿如你所说。

走了一阵,他又说道,我们俩还有很多故事你要不要听。

我说,你讲。

这样他说我听,我们穿过梅林小道,行走于茫茫原野,白云深处,传来牧童的短笛,呜呜咽咽,悠扬婉转。图南说他也不知为何,会对结识不久的我说起这些。甚至心中忽然生出奇妙之感,再也没有了畏惧彷徨,又似乎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过去的恋人,仿佛所思所念,宛在目前,就如人之将死,回顾平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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