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5.09.15 , 09:00

没有嗅觉的生活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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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前4月某一天清晨,我(原作者)在旧金山家里醒来,发现周围的所有似乎过于安静。画到一半的油画随意地摆在房间各个角落,我的手指抚摸着透过半开窗户照到蛋壳色墙壁的光,觉得自己好像和周围的世界隔绝了。我对世界的感知似乎突然被蒙上了一层纱。

第一次明显感觉到不对劲是在吃早餐的时候,我嚼着三明治却像在吃没有任何味道的纸板。吃过早餐之后,我在早高峰驱车行驶在烟雾弥漫的公路上。车窗开着,汽车尾气飘了进来,我却完全不为所动。当时我在一家奶酪火锅店工作,店里充斥着浓浓的奶酪和肉汤味。这些味道曾经让我想吐,有时让我嘴馋,而且会一直渗透到衣服、头发里。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却没有闻到熟悉的味道。当我进厨房从桌子上的肉汤里盛一碗出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失去了嗅觉。

我有脑震荡,那天我和一个大学朋友私自闯进湾景猎人角(Bayview-Hunters Point)拍照,然后我们去了一家酒吧,喝了瓶啤酒吸了次医用□□之后我站起来去上厕所。等我醒来之后就看到医护人员俯视着我,再一看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他们把晕过去的我抬上了救护车,并草率地诊断说我有轻微脑震荡。第二天早上我就开车上班去了,除了头上有点擦伤我以为自己已经没事了。

后来我的医生给我做了很多测试:脑电图、空腹血糖测试和核磁共振(MRI),检查看看有没有潜在的大脑/颅骨损伤,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晕倒。医生跟我说血液检查结果显示我有低血糖,晕倒可能是因为血糖过低。可是当我问为什么不能闻味道的时候,他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这种小病一般都没大碍的,不过我是个例外。

事故发生后的几个月我的记忆都很模糊,我对失去嗅觉的第一反应是好奇、畏惧。就好像突然被剥夺了我与世界连通的某根天线。我们对食物风味的感知75%来自嗅觉,培根对我再也没有吸引力了。所以我开始做素食主义者,我不再喷香水,这些事情对我来说已经成为没有意义的奢侈品。我开始对自己所处环境的味道有了新的不安感,我开始逃避生活的某些事情。

我的嗅觉曾经很灵敏,有些地方、有些人发出的味道会让我特别受不了。行走在城市里,再也闻不到街边腐烂的垃圾堆的恶臭味,也闻不到新鲜出炉的糕点香气,这些都很奇怪。我还记得刚刚发生意外时,我开车到爸妈家里对着他们痛哭失声,悲痛欲绝的样子。我感觉自己与周围世界的联系被切断了,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不完整的身体里。世界变得平淡而单调,好像曾经绚丽的色彩都被一夕之间抽空了。我不想失去任何一种感知能力,不想生活在只有一半感知的环境中。我突然发现,没了嗅觉我的生命可能被意想不到的事件结束,煤气泄漏、火灾或者变质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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嗅觉可以在很多方面保护我们,但我们已经太习惯它以至于觉得没有它也能照常生活。在最近一项研究中,16~22岁抽调对象中53%觉得嗅觉可以放弃,23~30岁中有48%。曾经我也以为嗅觉是可以放弃的知觉,直到我真的失去了它。

对嗅觉研究越多,我就有越多疑问。嗅觉跟记忆密切相关,也就是说我失去味觉之后的记忆是不是在几年之后就很难想起了?如果我没法闻到气味,还会不会爱上某个人?有一天会不会影响到与自己孩子的关系?如果我不再记得自己的体味,是不是会与自己的联系也失去?为什么一次轻微脑震荡会让我完全失去嗅觉?

在我拜访费城莫奈尔化学感应中心(Monell Chemical Senses Center)时,我开始明白自己后来为什么会感觉很沮丧。据实验心理学家Pamela Dalton介绍,嗅觉与杏仁核有直接联系,在你闻到味道时会在大脑中产生反馈回路。如果不再有味道输送到大脑,可能会产生行为或情绪的改变。研究员在做动物研究时把动物的嗅觉剥夺了,着实能看到它们的行为改变。而且它们血液循环中的神经递质也减少了,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导致情绪反应有些迟钝。当我自述自己的嗅觉状态时,她说:“就好像你给一幅画描了边却没法填补细节一样,对吗?”我想了想,确实是这样。

我在Sacramento城郊长大,我记得那里的夏天会有清新的青草味道。它的味道会让我想起自由,因为它大约就在学校放暑假时变得最青翠,味道最香。夏天的时候,我身上的香水就是氯的味道。我跟姐姐是在隔壁邻居家泳池学会游泳的,游泳的时候厨房飘出来的土豆煎饼味道常常让我们流口水。

我还记得秋天烧秸秆的味道,空气中飘散着一缕缕棕色烟雾,我的眼睛被熏得像被烧了一样难受,刺鼻的味道会一直留在头发上。

医生知道嗅觉是靠细胞与周围环境交换信息发生作用的,但却不清楚为什么有人会嗅觉缺失而其他人不会。我的医生告诉我,除了等我别无选择。我需要等待大脑恢复,要么就去找耳鼻科专家看看。我的研究告诉我,现在神经性损伤没有医学治疗办法,我不想浪费时间去做毫无意义的鼻窦检查,我在绝望中几乎尝试了所有办法。有人说蘑菇可以促进大脑功能,我就去吃。冥想的时候,我会把神经再生视觉化在脑中一遍遍想象。我还去做过几次针灸,甚至连气功都试了。

在渐渐习惯没有嗅觉之后,我开始对其他感官更加敏感。我用眼睛做菜,通过分辨菜的颜色和质感来弥补无法用舌头尝味的缺陷。在大学的最后一年里,我沉迷于摄影。

大多数感官研究都关注视觉和听觉障碍,因为这些感官对人的生存与发展有很大影响。人们没有嗅觉也能继续生活,所以对嗅觉缺失的研究也比较少。但据莫奈尔化学感应中心的研究员介绍,美国有630多万人失去嗅觉。中心成立于1968年,主要以研究味觉和嗅觉为主,研究员们正在努力了解失去嗅觉对生活质量的影响。2014年初,中心开始了“A Sense of Hope”三年运动,试图更深刻地认识、研究嗅觉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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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我的个例而言,研究开始几个月之后我开始有嗅觉恢复的迹象。虽然原因还不清楚,但我开始能闻到很刺鼻的烟雾(比如烟味和洋葱味),后来又慢慢有了其他嗅觉(茉莉花、玫瑰、咖啡、午睡或狐臭的味道)。在经历过彻底失去嗅觉之后,每多闻到一种味道都像是生命重新焕发生机一样,我的生命力开始一点一点回来。

但在事故发生的几年之间,闻到的气味准确性并不高。在第一年,我出现了嗅觉倒错和嗅觉缺失,也就是因为脑神经受损把某个东西的气味曲解成了别的东西。有一次,我走在旧金山街上散步,我把烤面包味闻成了汗脚味。有的时候干脆一点味道也闻不到,还有的时候味道很微弱,分不清楚。有时候街上餐车的五香肉和油香味会突然袭来,让我浑身一震,但只有一个下午出现过。

虽然很多人都说是信息素的原因,但我从Dalton口中得知现在学界还没证据表明人类有大多数哺乳动物用于检测信息素的功能齐备的梨鼻器系统。她说:“人们靠不同主要组织的相容性来促进免疫反应,还能通过气味寻找社会、化学线索。人体内部的代谢状态或情绪会影响腺体分泌物,情绪可以通过气味表达出来。”

她的解释正好说通了为什么我在失去嗅觉时会感觉与世界脱节,如果失去嗅觉,你跟世界的社会、化学信号交流就断了,如此就不那么容易察觉到别人的情绪状态。这样的结果就是和其他人的互动会被破坏,至少沟通不那么准确。

现在科学家们对嗅觉能够肯定的是,嗅觉是一种“塑形系统”。某种气味在不同文化中会有不同联想。比方说冬青的味道,美国人会觉得这个气味很好闻,但英国人却把它和牙医联系起来。

目前莫奈尔化学感应中心的科学家正视图从健康的鼻部组织中提取干细胞来促使嗅觉神经再生,让有嗅觉障碍的人恢复嗅觉。目前他们能在实验室中让干细胞再生神经细胞,也发现这些新细胞能激活气味分子,但他们还需要努力确定嗅觉神经是如何与大脑连接的。

现在已经看到成效的是集中嗅觉训练,通过有意识地去闻、辨别所处环境来加强突触连接。有证据表明,在气味中鼓励嗅觉系统可以增强嗅觉受体表达,甚至有可能会刺激神经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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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的时候会回旧金山马林县(Marin County)看爷爷奶奶,当穿过蜿蜒的红杉林公路时,我仿佛能闻到风吹来的阵阵桉树味道。我有个小伙伴在这个地方闻着这些味道长大的,他的画会出现一样的景象。天上飘着云,倒映在Richardson Bay咸咸的湿地水洼上,随着风波光闪动。在我发生意外的几年后,我总会跟他开玩笑说还能闻到加州阳光的味道。

事实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靠气味辨别他的衬衫,也很少在下雨前捕捉到臭氧的味道。房间对我来说也不过成了一片空白的区域,能让我想起过去的残余气味也都丢失了,我也不用再闻到曾经很讨厌的恶臭味。有人说,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幸运的。但我常常都在问自己,失去嗅觉以后的我到底错过了多少世界的美?

本文译自 The Atlantic,由 小笨 编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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