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钩沉
1999年,纸媒落幕的预兆与危机
1999年,报纸的终结悄然逼近,但很少有人察觉到这些迹象。
翻开1999年12月16日的《洛杉矶时报》,很难想象历史会对这份报纸及其他同行如此残酷。
那时候的报纸厚重丰盈,弥漫着繁荣的气息。洛杉矶的经济刚经历了数年衰退、社会动荡和一场大地震,终于重现生机。斯台普斯中心刚刚落成,独立电影运动和HBO《黑道家族》等新兴有线电视节目正推动好莱坞迎来创意的春天。这一切都反映在报纸上:当天的头版就有二十多幅全页广告,刊登着那些当时辉煌却在十年内销声匿迹的品牌,比如Robinsons-May、Circuit City、Good Guys和Pontiac。
然而,在A版的最后一页,警告已经出现。一家名为Alta Vista的搜索引擎在广告中提醒读者,可以忽略这些广告,直接到它的网站上找到更划算的交易。
当时,整个报业看似风光无限。大型报纸集团的利润接近历史新高,互联网技术的飞速发展、宽带普及、手机和其他芯片设备的流行,让科技泡沫带来了更多广告投放。记者们经常写关于科技如何改变世界的文章,却很少有人意识到,它将如此迅速地改变新闻业本身。
那时,纸媒依然是赚钱的行业。本地报纸在广告、影响力和读者注意力上占据绝对优势,Google、Facebook和Amazon的崛起还遥不可及。虽然报社也有网站和初步的电子商务业务,但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边缘项目。《洛杉矶时报》的数字部门甚至不在市中心辉煌的时报广场办公楼内,而是租了附近的一间办公室。
“我在新技术中看不到任何消除报纸需求的迹象,更不用说那些受过训练、负责任且积极的记者了。”全国报业协会主席在那年11月的一次演讲中自信地说道,“我们相信,在所有传统媒体中,报纸最有能力利用互联网。”
但乐观的表面之下,也有隐忧。一些报纸的广告收入虽然增长,但纸媒广告所占的比例正在下降。分类广告逐渐从纸质媒体转移到网络。《洛杉矶时报》在此前不久裁员500人。为了优化财务,报社甚至从食品巨头General Mills聘请了一位CEO,新闻编辑部嘲讽地称他为“麦片杀手”。当时增长收入是头等大事,报社也因此走上了一些奇怪的道路,比如试图让报纸闻起来更香。
正是对现金流的渴望,导致了时报历史上最黑暗的一章。
1999年10月,斯台普斯中心开幕,《洛杉矶时报》杂志推出了一期特别版,庆祝湖人队和国王队的新主场,以及它所象征的洛杉矶市中心复兴。这期杂志史无前例地创收200万美元。
然而,竞争对手揭露,时报与斯台普斯中心私下签订了一项利润分成协议。这种利益冲突引发了杂志记者的抗议,他们事先并不知情,也引起了读者的不满。
12月20日,时报发布了一份14页的自我检讨特别报道,没有任何广告。这次事件不仅震动了新闻编辑部,也损害了报纸的公信力,引发了关于财务压力的深入讨论。一位高级编辑坦言:“钱永远是我们讨论的第一要务,读者永远是最后。”
在《洛杉矶时报》的历史中,这次事件被视为即将到来的衰退的第一个信号。三个月后,Chandler家族令人震惊地将报社出售给芝加哥的Tribune出版集团。虽然《芝加哥论坛报》规模不如《洛杉矶时报》,但母公司在提高利润率方面更胜一筹。这对于那些习惯了丰厚利润、视时报为“天鹅绒棺材”的员工来说,是一个屈辱的时刻。
几年后,风暴正式降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电脑甚至手机上阅读新闻,报纸发行量和广告收入双双暴跌。电子商务蚕食了时报的大客户,而分类广告市场几乎一夜之间被Craigslist取代。当Robinsons-May百货关门时,我的上司无奈地说:“好了,又少了一百个新闻编辑部的职位。”事实的确如此,短短几年内,编辑部人员被裁减了一半。
但在1999年,我们能预见多少呢?
一位参与斯台普斯事件的同事告诉我,那时我们太习惯于在这个盈利模式稳固的行业中工作,以至于无法想象没有纸质报纸的世界。我们每天报道的技术革命,最终会吞噬我们自己,而我们却毫无察觉。
那年12月16日的报纸上,最显眼的广告来自手机公司,共有14个。广告中售卖的手机又大又笨重,配着塑料按键和灰色小屏幕。但这些广告预示了移动设备的变革,从炫酷的新奇事物,逐渐成为文化必需品,也成为大部分读者获取新闻的主要工具。
是的,当时也有人提出警告,建议报业未雨绸缪。
但这种声音,无法抵消我们对纸质报纸的热爱。那份“每天的奇迹”,伴随着清晨准时送到门前的报纸,比任何一杯浓缩咖啡都能更高效地开启新的一天。尽管人们开始用手机发短信,等待那句“您有新邮件”,甚至在电脑上买书,但早晨读报的习惯似乎坚不可摧。
至少,我们当时是这么想的。
而在那天1999年的报纸上,有一个来自Sprint的全页广告,推销诺基亚手机作为节日礼物。广告语夸张得有些过头,但回头看,这句看似平淡的文案却道出了对报业的精准预言:
“抓住千禧年最后的好交易。”
本文译自 Los Angeles Times,由 BALI 编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