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生存率”常被视为衡量抗癌成效的金标准，但它其实误导了医生与公众。早筛、晚诊、治疗改进的真实意义，都无法从这一数字中得出。
我们常听到这样一句话：“这种癌症的五年生存率有九成。” 听起来像是一种希望的承诺，仿佛早期发现就等于高几率康复。但事实要复杂得多。五年生存率，也许是现代医学里最容易被误解的数字之一。
假设一种癌症在不同阶段的五年生存率如下：
早期诊断(局部肿瘤)时为91%；
区域扩散(波及附近器官或淋巴结)时为74%；
远处转移时仅剩16%。
乍一看，这似乎说明早期发现就能提高生存率；筛查越多，救命越多；而生存率提升，则意味着治疗更好。但这些推论全都可能是错的。
一、那“91%的希望”，未必属于现在的你
如果说“早期患者中91%能活过五年”，这在统计意义上没错——那确实是过去患者的数据。但它未必适用于今天的病人。因为治疗技术、诊断方式都在变化，甚至人群健康状况也不同。
再者，每个个体的情况也千差万别。年龄、整体健康状况、发现方式都会影响预后。比如：
若是因为出现症状才被发现，往往说明肿瘤已经凶猛；
若是在体检中偶然发现，也可能比影像学筛查发现的更晚；
反而通过高分辨率影像或敏感化验发现的肿瘤，往往是生长缓慢的类型。
这就是所谓的“长度偏倚”——慢生长的癌症更容易被早期检测到，因此它们在统计上看起来“更容易活五年”。
连年龄也很难解释：年轻人身体强健，但他们的肿瘤往往更具攻击性；年长者则耐受性差。于是，那个“91%”的数字，放在某个具体人身上，可能高得多，也可能低得多。
二、“早发现就能救命”吗？
许多视频或医生宣称：“早筛查能让生存率翻几倍！” 例如Nassim Taleb与Emi Gal就曾讨论全身MRI筛查的价值，指出胰腺癌早发现可让生存率提高十倍，结肠癌也能提高七倍。
听起来无懈可击，但他们忽略了关键前提：
早发现只有在三种情况下才真正有益——
一是发现的癌症原本会导致死亡；
二是我们确实有有效治疗手段；
三是筛查的副作用与误诊代价不超过它的益处。
那张漂亮的生存率表格，其实并不能证明这三点都成立。
事实上，即使没有任何有效治疗，也可以“造出”一张与现实极其相似的生存率表。研究者用一种名为Markov链的数学模型就能做到——即便治疗无效，只要设定肿瘤在不同阶段的进展速度、检测概率，就能得到与真实结肠癌几乎一样的生存率数据。
换句话说，仅靠“五年生存率”，我们根本看不出筛查有没有救命。真正能证明筛查有用的，是死亡率的下降，而不是生存年限的拉长。
三、“如果早点发现，她就还活着？”
这是最令人动容的推论，也最容易误导。很多人会说：“如果我母亲早做肠镜，她就不会死。” 这种话带着悲伤与自责，但并不符合统计逻辑。
当我们说“早期患者91%能活五年”，并不意味着每个晚期病人若早发现就有91%的生存机会。因为在那91%里，有不少人本就患的是“慢性”癌症——即使不治疗，也不会在五年内致命。真正进展迅速的那部分，即便早发现，也未必能被治愈。
假设早期发现的癌症中，有一半其实不会致死。那剩下的另一半才是“危险的”。若治疗能让其中82%存活，看起来总体生存率是91%，但对于那些真正危险的病人，他们的生存概率其实只有82%，甚至更低。
更复杂的是时间问题。一个2020年确诊、2022年去世的患者，如果要“早期发现”，意味着要在2010年就诊断出来。那么问题就变成：“如果十年前发现，他能活到2025年吗？”——这不再是“五年生存率”的范畴。
四、生存率上升≠治疗更好
看到某种癌症的生存率比十年前高，人们自然以为是医学进步的结果。但这种提升，也可能是因为筛查更多、更早、更敏感——于是发现了更多“无害的癌症”。
过去几十年，美国结肠癌的五年生存率提高，同时死亡率也下降，这是实质性进步。但黑色素瘤、肾癌、甲状腺癌的生存率虽提升，却没有伴随死亡率下降，反而是过度诊断增加。也就是说，我们找到了更多并不会杀人的癌症。
学术论文对此总结道：“五年生存率的提升，往往反映的是诊断模式的变化，而不是疾病本身的改善。”
当然，生存率并非一无是处。它在随机对照实验中仍能用来比较治疗方法。但单靠它，无法说明筛查是否救命，也无法衡量医疗真正的进步。
五、被误导的数字
“五年生存率”之所以危险，是因为它太容易被误读。
它让人误以为：
——过去的数据等于现在的命运；
——早发现一定更好；
——死于癌症的人若早诊就能活；
——生存率上升等于治疗有效。
然而，这些推论都未必成立。真实的答案，往往藏在更复杂的随机对照试验与死亡率分析中。
所以，下次听到某种癌症“生存率提高了”，请保持一丝怀疑：那也许不是医学奇迹，而只是统计幻觉。
本文译自 allendowney，由 BALI 编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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