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悼机器人”能让人重逢亲人,也可能加深伤痛。慰藉与幻象之间,科技让哀悼变得复杂。
数字时代的到来,让我们迎来了意想不到的“数字永生”。一种名为“哀悼机器人”(griefbots)的技术正在兴起,它允许人们通过人工智能与逝者的数字版本“对话”。开发者宣称,这能抚慰失去亲人的痛苦,然而也有人担忧,这种技术可能让哀悼变得更复杂,甚至带来情感伤害。
在加拿大纽芬兰,30岁的音效设计师Rebecca Nolan曾尝试用AI复现她14岁时去世的父亲。那位身为医生的父亲,直到生命终点都拒绝接受死亡,坚信医学能救他。这份执念给年幼的Nolan留下了沉重阴影。“父亲把死亡看作失败,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沉重了,”她说,“当时我无法与他直面这个问题。”多年后,她为一个音频杂志项目打造了“Dadbot”,结合ChatGPT和ElevenLabs的语音建模技术,试图与父亲的数字版本对话。然而,这场“数字通灵”并未带来释然。Nolan花了两个小时,听着机器传来的父亲声音,却感到愤怒和空虚。“关闭Dadbot时,我整天觉得做错了什么,”她回忆,“告别它竟然如此艰难。”
像Dadbot这样的数字再现被称作“死亡机器人”或“幽灵机器人”,如今已有超过六家平台提供类似服务,数百万用户通过文字、语音甚至视频与逝者的再现互动。支持者认为,这能帮助人们缓解丧亲之痛。比如,You, Only Virtual的创始人Justin Harrison在洛杉矶开发了这样的平台。他在2019年经历摩托车事故险些丧命,随后母亲被诊断出晚期癌症,疫情期间又不断报道死亡新闻。这些经历促使他思考如何“保存”母亲的记忆。他利用大型语言模型(LLM),基于母亲的短信和语音数据,创建了她的数字版本。2022年母亲去世后,他每月与“她”对话几次,感到安慰。“知道她还在那里,真的很安心,”他说。
然而,哀悼机器人并非没有争议。芝加哥DePaul大学的生物伦理学家Craig Klugman解释,健康的哀悼过程需要人们逐渐建立与逝者的内心联系,比如通过回忆、梦境或写信来“对话”。哀悼机器人可能在早期帮助缓解强烈悲痛,但长期依赖可能阻碍这一过程。德国奥斯纳布吕克大学的Nora Lindemann警告,这种技术可能让人停留在“半真实”的状态,难以接受亲人已逝的现实。Nolan的经历印证了这一点:与Dadbot对话后,她发现自己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在内心与父亲交流。“他好像被困在了Dadbot里,”她说,“这改变了我与他内心的联系。”
2023年在德国汉堡的ACM人机交互会议上,一项研究采访了十位使用过商用哀悼机器人的丧亲者。一些人表示,机器人帮助他们处理未尽之事,比如告别或化解冲突。一位用户说,与机器人对话就像进行了一场“如果还活着”的假设性交谈,颇具疗愈效果。然而,技术的不完美也显而易见。部分用户发现,机器人有时会说出“完全没道理”的话,打破沉浸感。比如,Project December的开发者Jason Rohrer坦言,机器人可能“胡编”答案,甚至在用户生气时表现出“受伤”情绪,与逝者的形象大相径庭。
更令人担忧的是情感和财务风险。哀悼机器人可能让人过度依赖,关闭机器人就像再次失去亲人。Nolan坦言,与Dadbot告别后,她整天感到内疚。此外,部分平台通过订阅或广告盈利,比如Project December每100条消息收费10美元,Replika则提供70美元起的高级订阅。这些商业模式引发伦理争议。剑桥大学的Tomasz Hollanek在一份报告中设想,一位年轻女性与“祖母”的数字版本讨论烹饪,机器人却建议她点外卖,这不仅违背了祖母的习惯,还可能涉及数据驱动的营销。Harrison反驳说,广告能让技术免费普及,比如推荐与母亲喜爱的电影相关的预告片,但他也承认需谨慎处理。
技术的快速发展加剧了这些问题。Replika已支持增强现实功能,You, Only Virtual也将推出视频版本。想象一下,与逝者的“视频通话”可能带来更强烈的情感冲击。在亚利桑那州,一起路怒枪击案的受害者家属用AI生成了一段视频,显示受害者在法庭上“原谅”凶手。法官对此深受触动,称赞其真诚,最终判处凶手最高刑期。这让Lindemann感到震惊:“这种技术的影响超出了预期,可能左右司法决定。”
尽管如此,哀悼机器人行业几乎没有监管。一些开发者尝试加入安全机制,比如You, Only Virtual会在用户提及自残时弹出危机热线号码,Replika则可能建议用户“休息一下”。伦理学家建议进一步限制,比如只允许成人使用。Hollanek尤其担忧父母为孩子创建数字化身,“我们不知道这对孩子的影响,谨慎起见应避免。”
研究也显示出矛盾态度。一项针对近300名心理健康专家的调查发现,近半数认为哀悼机器人可能不适合帮助孩子应对父母因癌症去世的悲痛。Harrison则坚信技术的益处大于风险,并计划组建伦理学家和研究者团队,完善技术并推动政策制定。然而,目前关于哀悼机器人效果的研究仍显不足,个人只能自行判断其价值。
Nolan的经历或许最能说明问题。在创建Dadbot时,她得知母亲也将不久于人世。尽管她对技术心存疑虑,仍抱有一丝希望,以为能“留住”母亲。“哀悼让人失去逻辑,”她说,“当技术许下不切实际的承诺时,我们很容易相信。”这正是哀悼机器人的双刃剑:它既能带来慰藉,也可能让人迷失在虚拟与现实的交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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