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幻术与科学交织的成长里,他从魔术中学会怀疑,从怀疑走向科学的信念。

我最初的观察课不在实验室,而在客厅。父亲身着燕尾服戴着高帽,像舞台上自带光环的角色。别人眼中的他是“Big Ed”,一位气场强大的医生,同时又是魔术师、弓箭手、讲故事的人。白天,他用沉稳的自信安抚病人;夜晚,他让硬币从耳后蹦出,让彩巾从袖口源源不断涌现。于我,他既是治愈者,也是幻术师,既是科学家,也是表演者。

当父亲是魔术师时,你该相信什么?童年的我,现实与幻象的边界模糊不清。我想要相信那顶帽子里真的能变出兔子,想相信灯泡能悬浮,想相信惊险的逃脱是真实的奇迹。但我渐渐注意到细节:袖口的一点鼓起,卡牌闪过的微光。别人鼓掌的瞬间,对我而言却是一个等待破解的谜。

如果我被戏法欺骗,那就一定要弄清真相。这并非出于愤世嫉俗,而是源自好奇。我学到,每一个迷人的幻象背后,都有一套精巧的机制。魔术像是在邀请我靠近,去追问:这究竟是怎么实现的?

这种问题意识成了我走向科学的引擎。我做过父亲的助手,帮他搬道具,配合台词,当那个“直白的搭档”。但我同时是最苛刻的怀疑者。若戏法骗过我,我会坚持追查;若我识破机关,就像揭开一条自然法则般兴奋。幻术让我习得怀疑,而怀疑让我学会依靠证据。

这种态度渗透到生活舞台之外。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美国,社会同样沉迷于表演:学校里冷战演习的庄重仪式,派对上成年人带着假面笑容的轻松谈笑,背后却掩盖焦虑。我的父亲则是这种矛盾的缩影。他一方面是真正的医生,带来安慰;另一方面也热衷于打造盛大的自我形象。

在幻象与现实的熔炉中,我慢慢构建自我身份。魔术依赖欺骗,而科学似乎是更高级的魔术,它依赖正确的问题,并让证据作答。

进入青春期后,我开始了自己的小实验:计算火柴在不同条件下燃烧的时间,称量化学实验前后的试剂重量,在新泽西后院描绘星空轨迹。这些幼稚的尝试并非严格的科学,却与我拆解父亲戏法的心态如出一辙——看穿表象,检验猜想,坚持寻找能经受时间的真理。

随着探索加深,我看到魔术与大脑之间的呼应。魔术师会转移注意力,大脑也如此。表演者利用期待,感知同样如此。无论舞台还是心智,幻象都依赖我们填补空白,依赖我们接受表面现象。

后来我成为神经学家,再次回到这些早年经验。研究联觉和感知的奇异现象时,我遇到的患者说数字有颜色,字母有气味,味道能化为形状。科学界长期把这些描述当作幻想,但我从小就学会对表象保持怀疑,对证言保持谨慎。那个曾凝视父亲袖口的男孩,最终成为认真倾听患者感知世界的医生。

魔术教会我:看似荒诞的事物,若足够努力去探寻,也可能有合理解释。真正的奇迹,不在于消失的硬币,也不在于飞走的白鸽,而在于人类心智如何用碎片拼凑现实。它会被手法迷惑,但也能被实验照亮。父亲教我先学会消失,再学会出现;科学教我出现而不消失,依靠证据,让真相即便违背表象,也能浮现。

直到今天,每当走进课堂或诊室,我依然背负两份遗产:魔术师的惊奇感和科学家的证据信仰。幻象让我学会怀疑,科学让我拥有信念——信念不是建立在表象,而是建立在追问本身。

被破坏的东西能被修复,看似不可能的也能被理解。这才是我学到的最大戏法,与兔子和帽子无关。

本文译自 The MIT Press Reader,由 BALI 编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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