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温下的重体力劳动正悄然引发慢性肾病，威胁年轻农工生命。全球多地出现疫情，亟需预防与治疗突破。
在萨尔瓦多的巴霍伦帕地区，33岁的Oscar每天清晨挥舞砍刀，切割甘蔗，试图在酷热来袭前抢时间。然而，去年12月的一个清晨，他紧握的不是砍刀，而是妻子的手，在蒂埃拉布兰卡小镇的诊所里，焦急等待肾功能检查的结果。这片太平洋沿岸的土地，自20世纪90年代末起，被一种神秘的慢性肾病困扰，研究人员称之为“未知原因慢性肾病”。它主要侵袭20至50岁的农业工人和体力劳动者，令人费解的是，这些人并无其他已知的肾病风险因素。在巴霍伦帕，约四分之一的成年男性患有肾病，17%的人已发展到肾衰竭，远超全球平均水平。
这种疾病并非巴霍伦帕独有。中美洲其他地区、印度、斯里兰卡等地陆续发现类似疫情。职业医学专家Emmanuel Jarquín估计，全球已有数万人因此丧生，且人数还在攀升。“这是全球肾病领域最重大的问题，”他在萨尔瓦多前线工作，深感无力。2007年，Jarquín创立了农业发展与健康署，致力于保护农工免受肾病侵害。2023年，该机构在蒂埃拉布兰卡开设分部，因为当地肾衰竭病例激增。“人们知道自己生病了，但求医时却得不到任何帮助——没有预防，没有透析，什么都没有，”Jarquín无奈地说，“这像个恶性循环，病情迅速恶化。”
尽管病因尚未完全明确，科学家们普遍认为，极端高温下的重体力劳动是主要诱因之一。甘蔗工人、稻农、建筑工人和矿工都深受其害。悉尼大学的热生理学家Ollie Jay指出，持续高温对人体的伤害不容小觑，肾脏尤其脆弱。巴霍伦帕的农工们，早已成为这一危机的预警信号。
二十多年前，当地年轻男性开始感到疲惫和贫血，起初只归咎于繁重的工作。生理学家Fabiano Amorim形容甘蔗工人为“马拉松劳动者”，他们常缺乏足够的食物和水。休息不是选项，家庭生计全靠他们。于是，许多人靠布洛芬缓解疼痛，继续挥舞砍刀。然而，疲惫加剧，有些人甚至无法下床。前往圣萨尔瓦多罗萨莱斯国家医院的患者发现，自己的肾脏已彻底衰竭，体内毒素无法排出，液体堆积，危及心肺功能。没有透析，死亡几乎是必然的。
肾病专家Ricardo Leiva和他的学生Ramón García-Trabanino对此困惑不已。教科书上，肾衰竭通常由未控制的糖尿病、高血压或罕见的自身免疫病引起，但这些年轻患者完全不符合这些条件。“他们那么年轻，我完全找不到答案，”如今在圣萨尔瓦多经营私人透析诊所的García-Trabanino回忆说，“简直像一场屠杀。”医院人满为患，Leiva每天清晨5点开始工作，直到深夜才能回家。
2002年，Leiva和García-Trabanino的团队首次在公共卫生期刊上报道了这种神秘肾病，最初以为只是局部现象。然而，尼加拉瓜、墨西哥、哥斯达黎加等地陆续发现类似病例。尼加拉瓜的医生Marvin Gonzalez Quiroz回忆，起初没人相信这种新疾病的存在，“没人相信我们报告的发病率。”除了高温，农药、重金属、病原体和非甾体抗炎药也被认为是潜在原因，但高温压力始终是核心因素。
人体核心温度需维持在36-37°C，生物气象学家Daniel Vecellio解释说，当体温升高，血管扩张，将血液引向皮肤散热，同时汗腺分泌汗液降温。但在高湿环境下，散热效果大打折扣。肾脏首当其冲，血液分配减少导致氧气和营养不足，同时汗液流失迫使肾脏超负荷工作，维持体液平衡。哈佛大学的急诊医生Catharina Giudice指出，肾脏代谢需求极高，血流量的微小变化都会造成显著伤害。体力劳动者在高温下不仅受太阳炙烤，自身活动也产生热量，即便饮水也难以避免脱水。
过去，研究者认为肾脏能迅速从高温压力中恢复，但这种肾病的出现表明，微小的反复损伤会累积，最终导致不可逆的肾衰竭。印第安纳大学的生理学家Zachary Schlader发现，肾小管损伤的生物标志物可在肾功能下降前检测到。例如，尼加拉瓜甘蔗工人在丰收季的尿液白细胞增多和血红蛋白减少，都预示着肾功能的恶化。“高温和脱水越严重，这些信号越明显，”Schlader说。更重要的是，这些早期信号比常规检测中的肌酐更容易捕捉。
波士顿大学的Madeleine Scammell研究这种肾病多年，她感叹：“许多人年轻时身体健康，肾功能正常，但突然就到了四期肾病，很快需要透析。”气候变化加剧了高温的频率和强度，世界卫生组织已将肾病列为主要死因之一，呼吁加强预防。
从Oscar的清晨砍刀到透析诊所的等待，这场无声的疫情正夺走无数年轻生命。高温、贫困和医疗资源的匮乏交织成一张致命的网，亟需全球行动来打破这循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