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对写了40年的我而言写日记意味着什么
写日记永远不嫌晚,生活也永远不乏味值得记录。随着岁月流逝,记忆渐渐褪色,通过日记我可以随时回溯那些生命中重要的里程碑,这令我倍感安慰。
“Hi!我今天对自己说,如果我做五次倒立并翻个跟头,那今年一定会非常棒,我做到了!”就这样,我的生活故事开始了,毫无仪式感。那是1984年,我14岁,戴着一顶猩红色贝雷帽,笨拙地度过我的青春期。根据日记上写的,我喜欢的东西有烤土豆和墓地。我的新年愿望是“看看我能多久不吃蛋糕”和“改善我的性格”。
自那年1月1日以来,我从未错过一天的记录。我的过去堆在两排书架的日记本里,每天一页一页地记录着我的过去。当四十年被纤细、堆叠的书脊所代表时,时间似乎显得如此短暂、令人吃惊。
我几乎不知道这些日记讲述了什么。大多数日记自我写下后便没有再读过。然而每天早晨,我都会拿出我的钢笔(生活必须用一支认真的笔来记录!),写下前一天的事情。如果哪天我没有写日记,似乎那一天从未发生过;如果我的日记丢失了,我会觉得我的根基崩塌了。写日记是一种苦差事,也是一剂良药,但我仍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写日记。
根据英国大众观察档案馆的馆长菲奥娜· 库拉奇(Fiona Courage)的说法,写日记有许多原因。“有些人想把自己的一部分留给后人,”她说,“有些人觉得写日记是一种疗法。弗吉尼亚·伍尔夫的日记就成了她练习写作的方式。”
库拉奇还提到,在新冠疫情封锁期间,随着人们意识到他们正在经历历史,这种习惯激增。“日记让你有能力提炼自己的经历并使其有意义,”她说。“对于历史学家来说,它们是无价的,因为它们记录了历史书中没有记载的社会趋势、层面和细节。它们填补了日常生活的空白。”
当我记录下1984年那第一天的新年时,我并未意识到自己开始了什么。我的母亲是位地方历史学家,多年来一直催促我写日记,好让后代了解20世纪的青少年是如何娱乐和吃晚餐的。但我开始写日记,更多是因为我渴望写作。我悲哀地发现,自己并没有一部小说要写。至于何时意识到,生活本身就是一部故事,那是另一个过程。生活是一系列章节、不断演变的角色阵容、不断复杂的情节和意想不到的结局。
在日记里,多丽丝·黛伊(Doris Day) 是我年轻时代的背景音乐。我喜欢的娱乐活动是爬树。当同学们在迪斯科舞厅跳舞时,我则躺在床上读《绿山墙的安妮》。青春期的激情与我无缘。战前电影明星的死讯让我心碎,我把他们的死讯以醒目的荧光笔字迹写在页面边缘,而非记录男孩们的离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日记内容从记录学校课程和家庭琐事,逐渐转变为忏悔和报道。我也可以看到自己对衰老的惊讶:“我还太年轻,怎么就这么早变老了。”我在21岁时写道。
30岁那年:“我的脸肿胀,我的身体僵硬,头发像罐头沙丁鱼一样。30 岁的每一寸都让我感到疲惫。”
当40岁到来时:“我的痔疮越来越严重,我的大脑在萎缩。然而,我对 40 岁这个年龄还是挺满意的,只是有点敬畏自己的老态。我一直知道中年适合我,现在我觉得自己有资格戴着大帽子到处游行,斥责那些恶棍。,训斥不法分子。”
现在,当我回头看这些日记时,它们读起来的确像一部故事。回顾自己的生活,像是在阅读一部有方向感的情节,而不是随机事件的谜题。最黑暗的时刻——母亲被车撞倒后的漫长恢复期;两次意外的裁员——再读时,已经不再是孤立的插曲,而是一个逐渐展开的故事的一部分。
我能以一种上帝视角的全知感来看这些章节。我知道,那个不合群的青少年是如何度过四年的学校时光的,我也知道她的哪些希望实现了,哪些友谊得以长久,哪些敌人又便成为变成恩人了。
我知道,那个在1996年初,单身一人,感叹自己寂寞无依的自己(“当别人跳华尔兹时,我和J在洗碗,悲伤地反思我们的无人问津。我们被安置在最糟糕的房间——后院的雨靴仓库,没有人给我们送茶,也没有人和我们一起跳波格斯的舞。”)将会在年末时,与那个我注定要结婚的人相遇:“我发现自己和一位牧师配对了。我被指示‘抓住他的左手’,然后跳‘Doozy Doo’。他不断回到我身边,我们成功地‘剥掉了柳树’,后来我发现自己在思考和一个牧师结婚的利弊。”我可以确认,五次倒立和一次翻跟头确保了1984年“并不差,尽管奥威尔的预言让人不安。”
我知道,那个以可怜的单身狗身份庆祝 1996 年到来的自己(“当其他人跳华尔兹时,我和 J 洗漱完毕,悲伤地反思我们的无人问津。”)。但是,在那一年结束前,我在一次舞会上遇到了我要嫁的男人。我可以证实,我的五次倒立和一次空翻确保了1984 年“并不糟糕,尽管奥威尔做出了不祥的预言。”
当你知道自己要记录生活时,你会更加关注这个世界。我会为遇到的陌生人写下人物特征——一位来自埃文茅斯、梳着马尾辫、崇敬普罗科菲耶夫的钣金工人,一位候诊室里“向我描述她的内衣困境”的体格健壮的女护士。我甚至愿意记录下最无聊的一天,因为生活是种特权,今天的平凡会成为明天的历史。
在日记中,个人情感往往超越了世界大事。战争肆虐,政府更替,而我则专注于家里的头条新闻。2009年1月20日这样写道。““今天,我扔掉了旧的博登目录,巴拉克·奥巴马也宣誓就职总统。当我在洗漱和吸尘时,隐约感觉到了历史的气息,但对我来说,前者似乎更为重要!”
写日记永远不嫌晚,生活也永远不乏味值得记录。随着岁月流逝,记忆渐渐褪色,我发现,通过日记能够随时回溯童年或育儿时光。那些重要的里程碑,令我倍感安慰。我想象着未来自己在养老院里,身体机能逐渐退化,重温我第一次买房的感受:“自己作为房主的感觉不太真实,我必须去买些风信子和一只猫。”
我的第一次约会:“我真希望我没说我的啤酒尝起来像脓;他现在一定觉得我喝脓。”
我的第一个孩子:“突然间,E抱着一个大大的、粉红色的、机灵的婴儿。考虑到出生的方式,这个婴儿的大小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这似乎根本不像是我的。”
我觉得,如果我从第一篇日记读到最后一篇,我也许能找到一个我无法言表的答案。但时间旅行有时会变得过于沉迷,所以我总是节制地去做。当我徜徉在过去的日记里,我能感受到时光慢慢覆盖在我身上,仿佛要把我吞噬。
在隔离期间,我读完了大学时光的每一天。这就像在阅读一本关于别人的小说。我惊讶地发现,自己曾面临的一些困境,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而那些曾经的戏剧性结局我早已不记得。遗忘的悲伤重新被挖掘出来,沉睡的怨气又被唤醒。久违的朋友在我的寝室里一起跳舞,早已消逝的声音再次响起。当我合上这些日记,我才意识到,我已经穿越了一个不同的世纪、一个不同的家园、一个不同的家庭,惊叹于连续的日子把我带到了这里。
然而,有些事情是恒定不变的。无论过去了多少年,回顾四十年前的自己,我依然能清晰地辨认出自己那时的模样。每本日记的首页,我依旧忠实地列出自己喜欢的事物,烤土豆和墓地依然稳居榜单首位。我依然是多丽丝·黛伊的忠实粉丝,仍然戴着那顶红色贝雷帽。
记录一个生命是一项沉重的工作,但它也教会了我不要过于苛刻地对待自己。当痛苦的时刻被写下来时,我就能更容易地放下它们。把生活看作一个故事,不知道有多少章节要写,既令人兴奋又令人畏惧。我的孩子们已经开始为我去世后,我的日记会占据他们书架上多少空间而感到焦虑。但我打算记录下这些日子,直到我再也拿不动笔为止。
我永远无法写下的,只有那个结局。
译介:Bard
原文:https://www.theguardian.com/lifeandstyle/2024/nov/24/ive-written-a-diary-every-day-since-i-was-14-what-does-that-say-about-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