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7.11.26 , 13:00

《避浼之屋》[1]

原著: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 Howard Phillips Lovecraft

《避浼之屋》[1]
credit:煎蛋画师piccolo

即便是在最巨大的恐怖中,讽刺也往往不会缺席。有时,讽刺感甚至直接成为了事件构成的一部分;而有时候,它则只与人物地点之间偶然的位置关系相关。曾发生在古城普罗维登斯的一件咄咄怪事,便是后者一项极为贴切的例证。

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埃德加·爱伦·坡曾在普罗维登斯居住过一段时间,那时他正陷于爱情的泥沼,徒劳地追求着那位天才女诗人——惠特曼夫人[1]。坡入住在位于便利街[2]上的大厦酒店(原名为金球假日酒店,华盛顿总统、杰斐逊总统与拉斐尔伯爵都曾入住过这所酒店)。他最喜欢的活动便是沿着便利街向北散步,就这么一直走到惠特曼夫人家中,或是去半山腰的圣约翰教堂墓地伫立观望,那些隐藏在诸多墓碑中的十八世纪墓石对他来说,有着一种极为特殊的魅力。

[1] 在普罗维登斯,坡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对萨拉·海伦·惠特曼的热切追求,他请求这位四十五岁的孤孀女诗人同他结婚。当她因为听说坡“放荡不羁”的性格而迟疑不决之时,坡终日坐立不安,心神不定,在一次去普罗维登斯归来后服下了整整一剂鸦片酊。由于惠特曼夫人的母亲和朋友的影响,他俩短促的订婚于12月宣布告吹。
[2] 其实很想翻译成便宜坊

爱伦坡先生经常走过这条小路,街东向那处房屋是他每日的必经之处。它就坐落在那陡峭的山坡上,古老且陈旧,庭院内荒草丛生。据说在这片地区仍是荒野之时,这座屋子便已经存在了。然而讽刺的是,作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怪异与恐怖文学大师,爱伦坡先生却没有在任何作品或信件中描述过这处诡异之所,甚至没有证据显示他曾向他人提到过这里。而对于另外两位对此地有所了解的人来说,这座房子堪比——甚至不啻于那位不知不觉间路过此处的文学天才最狂野骇人的幻想。它就那样严酷地耸立在一片杂草之中,仿佛世间所有非言语可形容的恐怖之物的标志,不怀好意地窥伺着周边的一切。

这座房子自古以来便一直深受好奇之徒的亲睐。它原本是一间农舍,或起码是类似农舍的一座建筑,遵循18世纪中期很普遍的新英格兰殖民地建筑风格——双层建筑上是洋溢着富家气息的尖形屋顶[3],还有一个不设天窗的阁楼,乔治亚风格的门廊以及深受当时艺术品味影响的内饰护壁板。房子格局坐北朝南,山墙一端的几扇窗户被向东隆起的山丘遮掩,另一端则可以直接看到大街上的情景。一个半世纪以前,人们对其周边街道进行了大量的改造工作,主要是道路的坡度减缓及矫直;便利街——最初被称为后街——早年只是一条通过埋葬着初始殖民者墓地的蜿蜒小路,在先人遗骨被迁移到北方墓园中后,才得到妥善的修葺与矫直,得以畅通无阻地通过这片属于古老望族的土地。

[3] 然而有趣的是中国人认为尖屋顶会散财,不吉利……

原先的西墙坐落于高出路面二十英尺的一片陡峭草坡上,独立战争期间街道开始不停地向外拓宽,不仅压缩了屋子与街道之间的空间,山体挖掘还导致地基被完全暴露出来,所以有人在地基前新修了一堵砖墙,还为原本应该深埋地下的地窖修了副一门两窗的门面,恰好正对着新建成的便利街。一个世纪前这条人行道落成之后,最后的空间也荡然无存;所以爱伦坡先生在散步时唯一能看到的,便只有一堵约十英尺高的与人行道平齐的暗灰色砖墙,以及建于其上的古老木瓦建筑。

这片类似农场的土地一直向屋后的山坡延伸,几乎与惠顿街毗邻。屋子南面紧挨着便利街的空地很自然地高出了人行道一大截,形成一个梯田状的平台,边缘处则被长满苔藓的潮湿石制高岸墙包围着,其上还有一道狭窄陡峭的阶梯,嵌在如同峡谷般耸立两旁的墙内,沿阶梯往上是一片脏污的草坪,还有一个年久失修无人照料的小花园,四周是阴冷黏滑的墙壁。花园内的木制三脚架下满是被拆下的水泥罐子与损毁的水壶,貌似是从架子上掉下来的,剩余的一些类似物品则与损毁的扇形窗,腐蚀的爱奥尼亚柱以及被虫蛀坏的山形墙饰一并散落在饱经风霜的前门之外。

自我小时候起,当地的居民已经对这所房子避之不及(shunned house)了,据说是因为死在那屋里的人数量多得可怕。我还听说正因为如此,初代屋主才在竣工后约二十年后便搬离了此处。屋内环境对人来说很不健康,地窖里过于潮湿,生了许多苔藓真菌,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走廊里总是有阴森的穿堂风,井里的水也不是很干净。总之生存环境是有够糟的,而且就我认识的人而言,大家都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而我叔叔——古文物研究者伊莱休·惠普尔博士——的研究手记则为我详细地展示了一个更加黑暗与晦涩的猜想,这个猜想基于一则曾秘密流传于古屋旧日仆从与周边下层居民间的怪谈传说而形成;然而它并没有得到广泛的传播,相反,当普罗维登斯成长为一个拥有着巨大流动人口的大都市后,这则传说便已经被大多数人所遗忘了。

事实上,普罗维登斯有相当一部分人都从未相信过这座房子“闹鬼”。这里并没有出现过别处那种陈词滥调却广为流传的鬼怪故事,譬如在暗夜里哗哗作响的铁链,突然刮起的刺骨冷风,模糊渐熄的灯光,窗户外的人脸种种之类。极端些的人们或许会认为这里“不吉利”,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但毋庸置疑的是古屋住户的死亡率的确是高得可怕;或者更确切的说,曾居住在古屋里的人,因为自从六十多年的几件怪事发生后,就几乎没人愿意租住在这里了,古屋也就被彻底地荒弃了。不幸长眠于这座古屋的住客们,并不全是由于某一特定的缘故而横死,倒不如说是不知不觉间被某种东西渐渐地抽□□生命力,导致他们之后遇到某些原本只会导致身体虚弱的变故后,便一命呜呼;幸存者们也患上了不同程度的肺痨或贫血症,甚至有人出现了智力衰退,这说明古屋的确对住户的健康产生了不利影响。这里有必要提一下,周边房屋的住户似乎并没有出现健康上的问题。

这便是之前我所知道的一切,直到我叔叔拗不过我的不停追问,给我看了他的研究手记,也就是这本小册子,让我俩踏上了一场可怕的探险之旅。自我幼时起,这座令人望而却步的古屋便已经是空空如也了,高立的梯台庭院里只余枯瘦无实满是瘤节的骇人古树,不曾修剪且苍白得有些诡异的草地,以及噩梦般的畸形野草,就连鸟儿也不愿在此处稍作逗留。我们一帮男孩子过去曾经把这里作为自己的小基地,我仍记得那些散发着不详气息的畸形植物,它们呈现出一种诡异病态的陌生感,而令我感到害怕的东西远不止如此,还有那弥漫在荒屋周围令人生畏的诡异气氛与怪异味道。前门也没有上锁,我们也经常为了寻求刺激而闯进去探险。屋内的小格窗大多已经碎掉了,而在那摇摇欲坠的嵌板与百叶窗,剥落的墙纸,内陷的石膏灰泥,吱呀作响的楼梯以及残存下来的破旧家具上,始终萦绕着一股莫名的荒凉的气息。灰尘与蛛网更增添了恐惧的触感,如果哪个男孩能自告奋勇地爬上前往阁楼的梯子,那可以说是十分勇敢了,因为要想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得走过一段很长的距离——大约一条屋椽的长度,期间仅在山形墙的末端有一扇小窗处有零星日光透过,路上还满是柜子,椅子及纺车的残骸,时间的侵蚀与灰尘的装点使得残骸形成了如今令人毛骨悚然的畸形模样。

然而,就算是这样的阁楼,也不是这座屋子里最可怕的地方。最可怕的是那潮湿阴冷的地窖,不知为何,从本能上我们对它就相当地排斥,即便它位于街道地面之上,与繁忙的街道只隔着薄薄的一道门与开了扇窗的砖墙。我们在地窖前犹疑不决,不知是该屈服于自己内心对鬼怪冥物的好奇而进入地窖,还是该避开以保全自己的灵魂与神智。首先,萦绕在屋内的那股难闻气味在地窖里最为浓厚;另一方面,我们很讨厌那些偶尔会在夏日雨后从坚硬的地面上长出的白色真菌。这些菌子模样如同院子里的植物一般怪诞畸形,形貌十分可憎;还似乎拙劣地模仿了羊肚菌与“印第安烟管”[4]的外观,在其他地方,我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它们腐烂地很快,到一定程度后又会发出细微的磷光;因此,有时夜行路过这所令人畏避的古屋的路人会声称,他们在恶臭弥漫且玻璃破碎的窗户后,看到了闪烁的“女巫之火”。

[4] 水晶兰的别名

我们从未在夜晚时进入过地窖——即便是在万圣节,孩子们探鬼情绪最为高涨之时,也未曾尝试。但曾有数次,我们在白天进入地窖时,看到了若隐若现的磷火,尤其是天气较阴且空气潮湿的时候。我们也经常会察觉到周围出现的一些很不起眼的现象——非常奇怪的现象,然而我们也仅仅只是察觉到而已。那是出现在被泥土覆盖的地板上晦涩白浊的图案——像是模糊且有纹路变化的霉菌菌落或是硝石沉积,让我们想起之前时常会在地下室厨房内的巨大壁炉边看见的稀疏菌落。有时我会觉得这个图案非常像是一个蜷缩起来的人形,但通常情况下它并不会勾起我们如此可怕的联想,甚至我们平常都找不到它。在某个阴雨连绵的午后,这幻觉般的联想变得更为真实了,我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某种稀薄的呈淡黄色的闪亮蒸汽从菌斑上袅袅升起,飘向如同打哈欠般敞开大嘴的壁炉之中。我曾与叔叔讨论过此事,他笑了起来,认为那只不过是我自己奇怪的臆想,但我似乎从他的笑容中看到了某种回忆的色彩。后来我在乡民中流传的某些古老狂野的民间传说中看到了类似的说法——提到了从烟囱里飘出的如狼如鬼般可怖的烟雾,以及几条蜿蜒的树根穿过松动的基石,扎入地窖里而形成的怪异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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