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7.05.16 , 23:31

牛顿,最接近上帝的人

牛顿,最接近上帝的人
牛顿被当时的人认为接近了上帝. credit: 摸鱼的画师 BC

牛顿的一生似乎分为两半,而研究牛顿的过程中最难的就是将两者结合起来。前一半中,他是个耀眼的剑桥数学教授,44岁写出了公认最伟大的自然科学著作。另一半,他是悠游于伦敦上层的绅士,在权力、财富和名望之中穿梭,而把自己的智慧投入到了圣经的研究之中。这两者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牛顿的第一部传记作者,Jean-Baptiste Biot,在1822年是这么解决两者的矛盾的:牛顿是“最伟大科学研究者”,Biot说,直至生命的中途,“他犯了智力上的重大失误”,沉迷神学研究而“荒废了对科学的思考”。这样的观点持续到1936年,当时一批新发现的牛顿论文现身于伦敦拍卖行,明确证明了,这位伟大的科学家一直都是一位圣经研究者。Maynard Keynes从交易中挽救下来许多资料,研究后总结,你不能说牛顿后来就不是个科学家了,与其如此不如说他从未成为一个科学家。他不是“理性时代的第一人”而属于“术士时代的最后一人”:他并非把世界当作客观事实的集合,而是一位努力参透上帝“谜语”的古老法师。自Keynes之后我们也渐渐接受非理性在科学发展中起到的作用。如今,Jed Buchwald和Mordechai Feingold的新书要告诉我们,牛顿的圣经研究成果堪比其万有引力理论,遵从着同样的科学方法。
 
一件大家公认的事实是,牛顿的性格肯定与其痛苦的童年有关。1642年,他生于林肯郡一个富有的农家,父亲早逝,他的母亲忙着各种其他事物而顾不上他。年幼的牛顿只好从别处寻找安慰:他做梦想的都是杀死自己的母亲、烧毁周围的房子、通过在课上表现的比别的同学好来复仇。他的母亲希望他接管农场,但他拒绝了,并获得了剑桥三一学院的奖学金,那时他才18岁。大学四年,他依然过的阴沉孤寂。他坚持阅读现代作家的著作,如笛卡尔,而不是课程要求的亚里士多德;结识了一位开明的数学教授,Isaac Barrow,不过倒没有表现出智力上的超凡之处。1665年,大学由于瘟疫流行而关闭,他别无选择回到了老家,母亲的房子。他依然拒绝农场相关的事情,两年内他蒙头在黑暗的房间里摆弄着棱镜,做了各种笔记。
 

牛顿,最接近上帝的人
三棱镜、色散. credit: 123RF

那时,他养成了怀疑一切的习惯:他谁也不信,凡事必须要自己从数学定理和第一性原理中推导出来才相信。特别是,他训练自己怀疑感官所得:感官所得是我们身体发生的事件而非客观世界的特征而且感官也像其他仪器一样常有偏差、不符和故障。他盯着太阳直至出现幻觉甚至用铜针拨弄自己的眼球。“我使用一根粗针,”他在笔记里写到,“放在我的眼睛和眼骨之间,尽可能地接近眼球后部,然后用顶端按压眼球……接着出现了一些白色/黑色/彩色的光环……当我用针尖摩擦的时候这些光环最为明显。”如此拿着铜针、笔记本和三棱镜忙活了几个月,他得出了结论,即使是显而易见的事物我们也会被眼睛欺骗,比如看起来是单一的日光实际上是由多种颜色的光组合而成的。表象下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1667年大学重新开放,牛顿回到三一学院,Barrow作为其导师和保护人。他成为了一名研究员,拿到了学位,教堂后面的小木屋是他的实验室,他在那进行了一些化学实验,自行设计制作了一台反射式望远镜。他依然逃避着大众,但是Barrow认识到了他的才能,并在其1669年退休时安排牛顿接替其职位。
 

牛顿,最接近上帝的人
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创建于1546亨利八世. credit: 123RF

这位初出茅庐的教授按要求需要授课,而他选择专门教光学而不是数学。即使选课的学生很少,他也不以为意。渐渐的,他的名声自然地传开了。他应允了Barrow把反射式望远镜带到皇家学会作为证明。这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赞誉以及会员资格。他未及准备参加学会的会议而只是提交了一份报告,他写到“光是多种多样的而不是单一的……颜色不能作为光的属性。”这篇颇具争议的报告在皇家学会内印刷流传开来,引起了一番争论同时也加深了他对大众的恐惧。

此后十年,牛顿依然待在剑桥,一个人思考着伟大的理论,它主要包括两个部分:其一,将“运动的现象”归为隐藏的“力量”或“力”通过“数学规律”产生的结果;其二,把规律应用至天文学,推测天堂的运行以及为日心说辩护。 1684年,年轻的天文学家和探险家Edmond Halley前来拜访,他为牛顿的成就所震惊。牛顿在劝说下同意将研究成果发表,尽管他又过了三年痛苦的岁月才将其整理为满意的形式。他发现的最主要的原理——运动三定律以及解释天体运行的万有引力——形式简洁优美,易于理解。早期草稿名为“大众方法”,也是为了让其“能广泛传播”。但随后他一改再改,最后的版本中使用了很多的数学——使用了死语言拉丁语,剔除了具体的描述、隐喻和轶事,而用定义、公理、推论、引理、命题和定理来说明问题,以此过滤掉那些凑热闹的门外汉。
 

牛顿,最接近上帝的人
苹果的传说. credit: 锐景创意

Halley负担了出版所需的费用,并写了前言,其中盛赞牛顿比其他人“更接近上帝”。这本书——题为《自然哲学之数学原理》的五百页大部头——最终于1687年出版。在皇家学会的影响之下,最初的三百本一售而空,但随后的销量却配不上越来越大的名声。越来越多的人和Halley一样认为牛顿可能接近了上帝。
 
随着《原理》的出版,牛顿开始重塑作为一个公众人物的形象。1689年国王学院的教务长一职空缺,他便毛遂自荐,而在落选之后忿忿不平。但他顺利成为了剑桥大学的议员,并且迅速对政治和权力产生了兴趣。1696年,他搬至伦敦掌管皇家铸币厂:一个颇为严肃重要的工作,他在这里管理钱币重铸、追查造假贪污顺便赚了很多的钱。1703年,他又成为皇家学会的□□。在这两个职位上他以牛顿式的热情和效率完成了自己的义务,直至1727年84岁逝世。
 
在伦敦的期间,牛顿也开始尝试打破他和大众之间的隔阂。《光学》一书于1704年问世,可以说和《原理》一样重要——主要观点三十年前就形成了——全书用通俗的英文写就,包含了大量的解释、标注和实验介绍,且附加了一系列的“想一想”,很适合作为聊天的话题。比如,他问到“颜色的和谐是否由于感光神经中传播的振动有不同的比例,就像声音在空气中按不同比例传播?”
 

牛顿,最接近上帝的人
痴迷圣经的牛顿. credit: 累到吐血的画师 BC

艾萨克爵士——1705年获得——除缓和与读者之间的关系之外,还在尝试重新确立其神学观点。他推掉了英格兰教堂的神职任命,这可是他作为正式教授的条件之一。这件事于他“虔诚的天才”的名誉有一丝损害。他避免和何人讨论上帝和创世这类话题(《原理》第一版中只提到了一次上帝),也懒得假装对牧师和宗教仪式感兴趣。在此之中流言最甚的当属其认为三位一体的教义是教廷捏造的。但是如果牛顿理解的正统与既定的教会不同,更是说明他对于圣经的敬畏。对任何欲知基督崇拜的真正意义的人,他给出的建议就是:“亲自在圣经之中寻觅,不停的思考所读的内容,向上帝虔诚的祈祷以获得启示。”他坚信圣经是一篇极为神圣的著作,完完全全地委身于作者。他痴狂地研究圣经,每天一看就是几个小时。他反反复复地阅读,英文版、拉丁文版、希腊文、希伯来文版,斟酌每句每字每个字母每个音节。“牛顿先生是一位才华横溢之人,不仅因为他卓越的数学技能,还有他的虔诚以及他对于圣经丰富的知识,就我所知少有人及。”John Locke如此说到。

牛顿阅读圣经的认真劲和他发明数学技巧、摆弄棱镜不相上下,并且同样摆脱传统打破常识:如评论家所述,他总是拒绝承认“有人先于他考虑过相同的事情”。不过他在宗教界倒没有像在数学界那样和别人争的不可开交。他相信他在两个领域的研究成果是互相支持的,《原理》的主要结论——日心说和万有引力——已经形成原始圣经宗教的一部分,其他的都可以从中推导出来,并已被摩西认可,随后才传入希腊,在“哲学诞生初期”赢得了广泛认同。数学可以与圣经中的叙述相结合,证明基督教的合理性。
 
1713年,《原理》出了修订版,增添了一份“评注”(scholium generale)。他说到,太阳系是如此美妙“定是在一位智慧而强大的造物主治下行进”——不可能来自机械的“世界的灵魂”,而是一位众生之上的万物之主所筑。此外,随着《光学》的再版,他的“想一想”范围也渐渐扩大,注意到动物身体的协调,天上繁星的和谐,一切都表明这必然是“选择的结果”,进一步佐证“那位强大、永恒的造物主的智慧和能力”。如果千禧年前的教徒们能坚持原初的教义,而不是去追逐“虚假的神”,便不会就此忘却“崇敬我们真正的父和恩人”,就像他们的先祖堕落之前在诺亚及其子嗣领导之下所做的一样。
 
1717年,牛顿精神矍铄的迎来了70大寿。威尔士公主卡罗琳召见他,了解圣经研究的进展。当她得知牛顿依据圣经制订了一个全新的完整年代表,即要求给她做个简洁的介绍。不久之后,一份未经授权的版本开始在巴黎流传,人们对和“牛顿骑士”相关的任何事情都非常感兴趣,更是常常歆羡不已。“大家都说牛顿著名的年代表定将给时间的科学带来惊奇的变化,不然如此伟大的数学家为何会花费如此多年去研究它呢?”接下来出了小插曲,巴黎一家印刷商盗版翻译了其中的一部分并以小册子在1725年发表,同时配以详尽的驳斥文。牛顿对此非常生气,决定整理出版其完整版。可惜两年之后他就去世了。威斯敏斯特教堂宏大的葬礼之后,人们在其论文中发现了未完成的手稿。它们统共以350英镑售出,不久名为《修正版古王国年表》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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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开端众说纷纭. credit:肯定不长这样的 BC

《年表》出版之后,神学家牛顿终于涉足了普通人即可品头论足的领域。任何读过旧约的读者都会考虑各个族长和帝王统治的时间,想着拼凑出圣经完整的时间线。公元2世纪,犹太学者上溯至约4000年前:准确的说是我们所称的公元前3760年(3760 BC),或按照教会的世界纪元(Anno Mundi,缩写为 AM 或 A.M.)为3760 AM。早期基督徒不认同这一观点,他们相信希腊人的圣经译本(the Septuagint 七十士译本),把族长开始繁衍后嗣的时间前移了100年左右,而将整个历史开端移到了5500 BC。8世纪的时候, Venerable Bede遵从希伯来文版本,认为在3952 BC。这一观点当时还给他惹上了一些麻烦,但在16世纪渐渐流行开来,路德,梅兰奇顿(Melanchthon),斯卡利格(Scaliger)和开普勒都给出了类似的估计。直到大主教Ussher终结了争议,权威认定在4004 BC。
 
在这方面牛顿给人类的知识做出了最后的贡献。他大致同意Ussher主教的年表,但想把它从犹太人拓展到非犹太人。大家之前就发现希腊、罗马的历史一直都无法很好的和圣经上的时间符合,1655年法国神学家Isaac La Peyrère出版了他的《前亚当时代》(Prae-Adamitae),其中描述了包括美国和中国的其他文明的历史,都远远超出了4000 BC,这一问题也变的尤为尖锐。按La Peyrère的设想,这些文明早在犹太人之前就独立诞生,而在大洪水之时幸免于难。La Peyrère觉着自己这套是完全遵循圣经,且与基督教相符,但是牛顿不这么认为。他说:“所有的民族都倾向于夸大自己的历史”——也就是说,虚加历史。迦勒底人尤差,号称有473千禧年的文明。其次是埃及人,他们的历史中塞满了“徒具名头的虚假国王”,只为撑满11000年的血统。希腊和罗马好多了,只不过加了几百年。犹太人是个例外:他们的希伯来文版本圣经是对过去的真实记述,牛顿于是担保说所有古代史都可以怼上犹太人的历史框架。大洪水的普遍性就此恢复了,同时整个人类的历史通过诺亚夫妇重归亚当夏娃。
 
洪水之后,按牛顿所说,人类幸存者在诺亚及其子嗣的领导下生活在迦勒底。他们在“一种语言,一个社会,一个宗教”下过了250年,谨遵“两条伟大训诫,爱父从心,爱邻如己”。(“这是犹太人和基督教的原始宗教”,牛顿说,“每个民族都当遵循”)他们重建家园,逐渐繁荣,直到1860 BC巴别塔一事失足成恨。此后,他们分裂为多个族群,每个族群又花费了8个世纪发展畜牧和农业,终于开始建设城镇,合并成国,渐渐达至文明。

牛顿,最接近上帝的人
诺亚方舟. credit: 锐景创意

这样一来,按照牛顿的说法,文明起源于1125 BC的埃及人,接着是1059年大卫王治下的犹太人,然后是亚述人、巴比伦人、梅德斯和波斯人(中国和美洲文明也是遵从此线,牛顿没提到)。但是牛顿主要关注了希腊人。他推算出他们进入文明的时间是在代达罗斯(Daedalus)时代,他在989 BC发明了“锯子、车削板条、螺丝锥、木斧和其他木匠木工需要的工具”。数年之后,神话中的故事依次发生,前937年,忒修斯(Theseus)派遣杰森(Jason)和他的阿尔贡人(Argonauts)前往埃及,之后杀死牛头人(Minotaur)成为国王。特洛伊之战发生在前905至895年之间——比一般人们认为的晚的多——女王狄多(Dido)在前883年建立迦太基,埃涅阿斯(Aeneas)随后出现。

牛顿的《年表》在英国和法国引起了数次风波,但一两年之后人们逐渐接受,其价值可与之前的《原理》、《光学》媲美。正如伏尔泰总结的,“一个人要同时在自然哲学、几何学和历史学取得辉煌的成就是无比艰难的”,事实就是牛顿的修订的年表和其他研究一样展现了“天才的创造”,显示了“见微知著”的能力。狄德罗也赞同这点,不过是因为“如果牛顿的计算是准确的,埃涅阿斯和狄多便成为了同时代的人,从而可以成就世界上最伟大的爱情故事”。Gibbon也被牛顿的推理所吸引:“他的《年表》就足以让其不朽。”而在Gibbon之后,牛顿的历史学工作却被人们长时间的遗忘了,直至1960sFrank Manuel加以拯救。现如今,历史学家艾萨克牛顿的研究又要经受Buchwald和Feingold审视。

他们倒没有多么喜欢这本书,虽然他们研究了很多年,却觉得此书“令人发指的冗长”。而他们主要关心的是《年表》的技法和牛顿其他自然科学研究的相似之处。牛顿质疑历史来源的证据就像他质疑感官的可靠性一样,使其具有了实验科学和数学推理的特征。而在估算时代的长度时,用的方法和他物理测量中的类似。

他们最为推崇的是一篇牛顿在其中引用了亚历山大克莱曼特(Clement)的文章。克莱曼特在二世纪的时候描绘了和喀戎(神话中是人马)——培养了阿尔贡人杰森——有关的星群,后来看可能就是人马座。牛顿写道:“克莱曼特告诉我们喀戎是一位实验天文学家。”牛顿总结说,从古希腊传下来的星图最早就是由喀戎绘制帮助阿尔贡人航行地中海。而牛顿同时代的人已经知道星图不是一尘不变的,整个球每72年会向西转一度。牛顿据此计算出希腊版星图的时间是937 BC,从而得到了阿尔贡人出海的时间。

牛顿,最接近上帝的人
保持微笑. credit: 锐景创意

牛顿原著中写了几段而已,伏尔泰用了数倍的篇幅解释了一番,现在Buchwald和Feingold 又花了几百页密密麻麻的文字来论述,看到最后读者应该会同意《年表》中展现了牛顿全部的科学才智。相比之下牛顿的文学才能就颇可质疑。他写道:“古希腊都是诗意的小说,因为在居鲁士占领波斯———也就是公元前6世纪之前,希腊人都不会用散文写东西”。但牛顿对于诗意小说的理解是很奇怪的。他认为和眼睛看到光晕一样背后必然有可知的现实支撑。他觉得那些神和英雄,从宙斯、赫拉到狄多、埃涅阿斯,都是真正的历史英雄:“是经过神化的国王和王子”以及王后和公主,而非纯粹的幻想虚构。牛顿写到,刻瑞斯(谷神)是一位善良的女性,1030 BC从西西里岛航行至希腊教会了当地人培育作物——“因此善行,她死后被神化了。” 往下,我们还能找到美男子阿波罗,他的迷妹中有几位“唱歌的缪斯”;接着937 BC,赫拉克勒斯(宙斯之子)救了普罗米修斯;以及896 BC尤利西斯摆脱卡吕普索的挽留。如果我们在这一系列的时间表中发现了矛盾之处,应当抱以理解,毕竟这是一位科学历史学家处理如此棘手问题的最大努力。或许可以说这位历史上最具创造力的科学家之一对于历史有些迟钝和迂腐,不能把握虚构的价值。

本文为Buchwald和Feingold的书Newton and the Origin of Civilisation的简介

本文译自 London review of books,由 dingding 编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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