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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ra精选:我们怎能相信科学,同时又信仰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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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答案,有点长。不过请予我点耐心,在后面的几分钟里,我会让你有所收获。首先,允许我问一个似乎无关的问题:你听说过哈勃望远镜做过的一次「超深空观测实验」吗?
这件事情是这样的,NASA在几年前完成了一幅低分辨率的夜空图,然而他们想看到更深更远。于是他们挑选大概只有铅笔尖那样宽,人手臂那样长的一片宇宙。这对于整个外太空来说,真是微不足道的一块不毛之地,但NASA决定让哈勃新调教过的新镜头对准这片空无,看看从那里有没有光子会被哈勃捕捉到。
每次哈勃环绕地球,它就会对准这个角度观测20分钟。经过400个轨道周期的观测,他们把采集到的数据分析出来,结果看到的不是星星,不是星云,而是一万多个 星系 。看来所谓「不毛之地」根本不是空的。假设一个星系里有一千亿颗星球,就意味着那里有着千万亿颗星球,可能孕育着无数的,我们未知的生命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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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个结果,可以让我们好好思考,想想我们现在所知的一些,然后再想想我们周围所未知的一切。记住这点,然后我们继续谈下去。
== 先来点科学…… ==
我是一名科学家,受过专业训练。在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已经被灌输了上千小时的科学方法,在学术期刊上发表过很多经过同行评议的专业论文,在国家级学术会议上发表自己的工作成果,我三分之一的生命是在实验室里度过的。为了什么?因为我认为,想要了解这个古怪的世界所发生的事情,没有比直接从基础研究开始做起更好的办法了。
你不得不承认,在过去的一百年间,科学取得了无比辉煌的成就——我们消灭了天花和小儿麻痹症,把人类送上了月球,发明了因特网,人类的寿命也延长了三倍。
但我认为,在我的科学生涯里最重要的体验,是当我游走科学的边界,站在这些伸向未知领域的栈桥的尽头,前方是无人涉足过的深海,比如为什么质能会守恒,或者暗物质/能量是什么,又或者为什么有多重宇宙,我们的意识从何而来。这就是科学所教给我们的:知道自己的浩瀚无知。
现在,很多人认为随着一代代人的努力,科学的栈桥会继续向前铺筑……但是前方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我们不能确定可以走到多远,而且,我确定在我们21世纪所剩的最后一点生命花火里,应该看不到筑达彼岸的那刻。所以,再说一次:科学之锤带来的信息,是我们所面对的未知,要远远超过我们所有的已知。
鉴于此,我感到这个问题的核心,是关于广泛存在于普通公众中对于科学的误解,这种误解在近几十年间不断扩散,特别是在政治舞台上:认为科学离开了可知的数据,面对未知领域的时候,就不能去赌上一把,认为科学,就是利用各种公式和定理,去完美地描述整个宇宙的图景。
如此看待人类的科学活动,真是太拙劣,太让人捉急了。
科学从某些方面来看,就是在反证他人的假说(当然也包括宗教论断),但事实上,还远不止于此。真正的科学,是关于如何提出富有创造力的新假说——而且在科学的态度里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在思想上可以同时包容不同的假设。我们的科学活动,就是每天在实验室里提出新的假说,然后去寻找证据去评价,和支持这些的假说。
不过,常常会有些问题超过现在的科学水平太多,以目前的科学知识,尚无法回答这些问题,结果就是我们没能给这些问题找到证据。这很正常——科学允许各种假说,一起拿来摊在桌面上讨论。这种「模棱两可」,是我们与自然的关系中的一部分,是包围着我们的浩瀚的未知的一部分。
== 再讲讲宗教…… ==
我的母亲是一位生物学家,而且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她坚持让我阅读圣经,了解圣经上的所有故事,还要去教堂做礼拜。历了这么多年的科学训练,我依然习惯向上帝祈祷,虽然我知道他根本不存在,或者他对此并不在意,而且我遇见过很多事情,我只能说是「祈祷显灵了」,虽然我体内鄙视此道的那部分斥之为「心里安慰」或者「纯属巧合」。所以我把自己归入「不够虔诚」。
想想吧,世界上有超过2000种宗教,而且你也知道所谓「无神论者」,他们看到信教的人,就会嘲笑道:竟然有人会相信这些荒唐的东西。当然,信教的人也如此看待无神论者。
设想一下这个场景:可能是在机场,或者酒吧,你遇到个随便什么不认识的人聊了起来,然后你问他/她:嘿,听说过哈勃望远镜的「超深空观测实验」吗?我敢保证大部分人根本没有听说过这档子事。但是大部分人却能告诉你很多关于他们的文化典故,因为这是他们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
你不用成为一个人类学家,就能明白我们所处的环境,决定了我们神经系统的感知。所以,如果你在沙特阿拉伯长大,基本上你就是信伊斯兰教。如果你出生在罗马,你应该是个天主教徒;在特拉维夫,就信犹太教;在斯普林菲尔德,俄亥俄,就是新教徒(抱歉,这样分类实在是太粗鲁了,但你们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所以在斯普林菲尔德,或者俄亥俄不会有太多的犹太教信众,或者在麦加也不会有新教徒。因为所谓文化,是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文化,我们认同我们被灌输的东西,如果只存在一种你所信的真理,你当然希望这种真理能占领全世界,很可惜,数据并不支持这种想法。最让人崩溃的是,对于我们被灌输的文化,总会时不时有人跳出来与之抗争,来捍卫他们自己的文化认知。
你听说过刚果库巴国人的创世故事吗?这个故事是这样的:那里曾经有一个叫曼波的白色巨人,他忽然肚子痛,很痛,于是他把星星、月亮、大地吐得到处都是。接着他又肚子痛了,又把动物、人类、大树吐了一地,里面有豹子、铁砧、老鹰、女人和狒狒、苍穹和草药、还有男人和雷电。
如果你觉得库巴人的故事,对于解释我们世界的起源太过离奇,那就把你自己想成一个库巴人,你也会觉得西方人的关于一对光屁股情侣,一条蛇,还有它们惹来的惩罚的故事感到莫名其妙,如果你是个在堪萨斯州的库巴人,你肯定会为了把自己的故事写到孩子的故事书里而奋斗。
世界上各种宗教的教义经典,经常是无比优美的文学作品,饱含水晶般璀璨的智慧,要知道这是千年之前的古人写成,他们根本不知道宇宙的浩瀚无际,或者大爆炸理论、细菌感染、DNA、又或者数学,甚至对他们周围环境的认识也十分有限。思想家爱默生说过,上一代人的宗教故事,成为了下一代人的文学语境——的确如此,现在已经没有人会为诸神而战,或者为了罗马人还是希腊人的神而战。
== 所以,怎样调和科学与宗教的关系? ==
我不会说库巴人的白巨人和亚当与夏娃之间,谁对谁错,因为这两个故事互相矛盾……作为一个科学家,我说他们都错了,因为所有的证据都证明他们错了。
举个例子,圣经故事里,我们的世界只有6000年,但是我们最先进的科学告诉我们,这个世界已经超过45亿年,起码圣经无法解释日本人的陶器要比这个世界还要古老。
在我看来,这种事情上,我持中间立场。很久以来,我觉得以我们的知识,要去驳倒无神论者是很难的,但我们可以很容易地对宗教故事说三道四。
所以,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我看到的一些事实,比如当你走近一家书店,你可以看到「纯无神论者」的书和「宗教原教旨主义者」的书放在一起,他们动用全部的精力互相指责,把对方逼向极端,对此乐此不疲。
是不是应该有第三种声音呢? 非黑即白的态度太不科学了,如果你再想想那个哈勃的故事里,宇宙深处的可能性……
把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的观点——乒!当做宇宙中一种可能性。
把东方宗教的观点——乓!这也是宇宙里的一种观点。
关于我们只是物质地存在,死了就是没别的了的想法,也作为一个可以接受的观点。
说,我们是外星人放在这里的实验品……听上去有点搞,不过,管它呢,这也是一种可能性。
当你把这2000多种说法,当做2000多个点放在整个可能性空间里来看,你会发现在每个观点之间,还有大量的可能性存在。虽然这些可能性都极其微小又完全不相同,但正是它们组成了整个「可能性的空间」,但是我们对这样一个,作为整体的可能性空间探讨甚少,相反,我们的讨论只局限在错误的一分为二之间:上帝存在 vs. 上帝不存在。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讨论结束了。:-(
事实是,真的有很多人是抱着中立态度的,有时候,他们称自己为「不可知论者」。我不这么说自己,是因为这种说法常常让人觉得犬儒和讨厌——特别是当人们说「我是不可知论者」的时候,他们的意思是:我不确定在天上有没有一个白胡子老爷爷叫上帝。
所以,我把自己称之为「可能论者(Possibilian)」。对于一个可能论者来说,他们的信仰是对新知的探索,能乐观地抱着科学的创新态度,同时持有不同的观点。作为一个可能论者,所有事情都是……首先来讲都是有可能的。然后搬出所有的科学工具,来检验一下这种可能性。比如,如果超能力存在就太棒了!但是我们现在所有的科学工具都无法找到超能力存在的证据。
「可能主义」(或者叫:积极怀疑主义),本质上就是在科学无法触及的领域所采取的态度,当我们所有的工具都无法回答一些问题的时候,我们必须认识到「概率空间」的含义,有些事情我们可以测量观察,但是还有另外一些,目前还无法解释清楚。
对于我们未知事物持有一种开放的态度非常重要,因为我们知道这些未知的事物对我们的重大意义。对于每一代的科学家,总有人觉得这些科学家已经知道了整个宇宙的一切事情,但请想想如何离开地磁圈来解释北极光,在发明泵之前描述心脏的作用,或者在明白什么是生物电之前,讲讲肌肉是怎么工作的。我们当然是先建立假说,但假说很快会被新知证伪。所以在很多未知的问题上,人们能在宗教、假说、超能力里找到了安慰。
就算现在,我们也是这样。
例子1:我们已经有了牛顿力学,爱因斯坦相对论和量子物理理论,然后我们就想呀,很好,我们已经找到了所有的东西。但是天文学家又来捣乱了,他们观测天体和星系的运动,然后用万有引力推算,他们发现……不对啊,有东西被偷了还是怎么的,貌似有些东西我们看不见又尝不到的,但是公式里缺了它们就不WORK了啊!为了交差,这帮人就开始「说胡话」了,把这些「小误差」叫做「暗物质」——说真的,鬼知道这些「暗物质」是啥,但是,这样公式就能配平了。可能你们有些人已经知道了这个「科学丑闻」:这真不是「小误差系数」什么的,因为这些「暗物质」占到所有已知物质的90%——你们这些骗经费的坟蛋!你们不知道的东西也太多了点吧?!
例子2:我们来谈谈人类的大脑。这东西是我们见过最复杂的设备;这一定是从外星球进口的高级货。它的神经元连接密度是如此之高,一立方厘米的脑组织里的神经元,要比银河系所有的星球还多。没错,这个湿漉漉,精密设计的超级设备,你也有一个。它就是你一切的情感、欲望、希望和野望。如果你掉了你的小指头,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如果你切掉同样大小的一块脑组织,你的意识状态就完全改变了。
该死的是,我们不知道用一些基本部件,怎样装配出一个能产生自我意识的东西的。给你亿万个乐高脑细胞积木,然后让你把它们装起来,你得玩到什么时候才能问它说:「亲~你喜欢吃青椒吗?」
这就是问题。没有任何一个公式可以回答为什么我们能「望梅止渴,闻臭思屁」。我们不光没有关于大脑如何工作的任何理论……而且我们连这种理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 结论 ==
所有这一切,都需要一点智慧。
虽然我无法证明上帝的存在,但这不代表他就是不存在——现在的科学工具对此还不够。所以我同时相信科学,有持有宗教信仰——有些情况下,科学能给我答案;另外一些时候,科学不能,当手头的科学工具不足以支持我去找寻奇迹发生的原因的时候,我很乐意把奇迹算在上帝或者其他未知力量的帐下,直到科学找到答案为止。如果科学永远也不能找到答案,好吧,这我也可以接受。
对于那自作聪明地认为,不要对任何事情发表绝对的看法的态度的人,我觉得这样的人那更适合玩政治的人。我承认人们喜欢那些能做出坚定决策的人。如果你要决定和谁结婚,出售资产,或者移居到别的城市,这些事情都需要明确的抉择。
但我也要指出,在很多领域里,合适的就是正确的,就算有些时候还不是那么合适。你会随便问一个人说,你是不是相信存在「地外文明」?你会在意他的观点吗?你会认为他的观点要比天文学家更重要吗?如果不是,那么说明有些领域确实不适合妄下定论,装作你证据凿凿的样子。
我觉得现在人们有点病态,而且厌烦了人们断言那些其实可能根本还没确定的事情。就如伏尔泰所言:虽然不确定让人沮丧,但太绝对就让人害怕了。
所以,不管怎么样。作为一个「可能论者」,我怀着Geek的创新精神去发现新知,同时又包容各种可能性。而且我常乐于地对科学八卦发表评论。科学,教给人类的最重要的四个字就是:我不知道。
对于那些还在宗教与科学之间与人争吵的人,我想说:学会与未知和多种观点相容。这不光是希望你们能持开放态度,更是希望你们能去探索新知。这不仅对我们的教育非常重要,甚至对于立法也同样这样,甚至关系到我们未来的战争(或者没有)。简单来说,请抛弃教条,回到好奇与理性。看看你能不能与「可能」和「未知」好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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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再说明一下:这篇雄文作为答案,是源自于神经学家David Eagleman几个月前的一次关于这个主题的演讲。我完全同意他的观点,并且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把他的思想和其他人分享,所以,如果你也我的观点,那么我想说,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这里可能有你们想要的一些资料:维基百科关于Possibilianism。
本文译自 Quora by Jae Won Joh,由 Junius 编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