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
低碳饮食能治愈糖尿病吗？
全球有超过 4 亿人患有糖尿病，许多人使用胰岛素控制病情。但科学作家加里·陶布斯认为，正是这种治疗方法导致了当前的流行病。他支持以饮食为基础替代药物的争议性论点有道理吗？
加里·陶布斯可能是我见过的最执着的人。2002 年，当时他还是一位鲜为人知的科学记者，也是两本关于科学争议的书籍的作者，他的文章发表在了《纽约时报》上，标题为：《如果一切都是一个弥天大谎呢？》。在其中，他认为过去几十年低脂饮食的建议不仅不正确，而且具有积极的危险性，并且是他所说的“美国猖獗的肥胖流行病”的原因。对于陶布斯来说，膳食脂肪根本不是问题。相反，他断言，真正的危险是碳水化合物，这引发了强烈反对，并激起了关于什么是“健康饮食”的持续争论。他并不是第一个声称碳水化合物有害的人(罗伯特·阿特金斯先于他)，但也许是因为他有严肃的科学背景——他拥有哈佛大学的物理学学位，并在斯坦福大学学习航空航天工程——他一直是一个两极分化的人物，拥护者和批评者一样多。
自 2007 年以来，陶布斯出版了五本有关糖、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的书籍，包括他的最新著作《重新思考糖尿病》，其中他假设低碳水化合物饮食一直被低估为一种管理 1 型和 2 型糖尿病血糖的方法，而支持采用药物重治疗方案，他怀疑可能弊大于利。
他在营养学方面的著作赢得了多项奖项，尤其是美国国家科学作家协会的奖项，但它也受到尖锐批评，主要是由于他几乎热衷于生酮饮食，在这种饮食中，你摄入的碳水化合物很少(每天 50 克或更少)，以至于身体进入一种称为酮症的状态，这意味着你停止燃烧储存的葡萄糖，而是开始燃烧脂肪。2021 年，他出版了自助书籍《生酮的理由》，之后，正如他所说，他从“一个受人尊敬的信息来源变成了一个可能确实是一个怪人的人”。现在，遵循这种饮食的陶布斯建议将其提供给患有糖尿病的人。(生酮饮食最初是作为治疗某些类型儿童癫痫的方法而开发的。)对于陶布斯来说，生酮意味着他不“吃淀粉、谷物或糖果，我早餐不吃，因为我认为早上不吃饭思维会更敏捷。当我想吃零食时，会选择坚果或好奶酪。如果我们一起去吃晚饭，我会点一份鱼或半个烤鸡，并要求服务员不要米饭或土豆，而给我一份绿叶沙拉或绿叶蔬菜。”
当我们交谈时，加利福尼亚州伯克利的一个明亮的早晨，67 岁的陶布斯和他的妻子和儿子们住在那里。他穿着开领衬衫，晒黑了，头发花白，短发，说话略带拖腔，他看起来更像一位教授式的欧文·威尔逊，而不是一个试图彻底改变人们对糖尿病的理解和治疗方式的人。
他的最新著作的大部分是对糖尿病研究历史的详尽重述，以及在 20 世纪上半叶，它是如何——在陶布斯看来——出了问题，出现了一种治疗学说，错误地允许患有糖尿病的人食用他们想要的任何东西，同时使用胰岛素和药物，例如二甲双胍，来管理血糖后果。陶布斯一直对糟糕的科学着迷，对他来说，这是最高级别的糟糕科学，因为该方案是基于饮食假设，他说这些假设尚未——并且仍然没有——经过严格的测试。
在 20 世纪 20 年代发现胰岛素之前，饮食是管理糖尿病的唯一方法，尽管早期从业者尝试了各种选择，但陶布斯说，低碳水化合物饮食是最受欢迎的(至少在医生中)。胰岛素改变了游戏规则。它不仅几乎神奇地挽救了 1 型糖尿病儿童的生命，这些儿童经常在昏迷后到达医院并迅速死亡，而且还意味着两種類型的糖尿病患者都可以吃或多或少正常的饮食。
对于陶布斯来说，另一个关于早期研究人员为何误解的例子，涉及 1 型和 2 型糖尿病之间的差异，这些差异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它们几乎不应该共享一个名称。1 型糖尿病是一种自身免疫性疾病，其中身体的免疫系统攻击并破坏胰腺中产生胰岛素的细胞，胰岛素是一种调节血液中葡萄糖水平的激素；1 型糖尿病患者需要胰岛素注射或胰岛素泵来生存。与 2 型一样，1 型也可能导致并发症，例如心脏、肾脏或眼部疾病以及神经损伤。
2 型糖尿病约占病例的 90%，是一种代谢性疾病，身体要么无法产生要么无法利用胰岛素(又称胰岛素抵抗)来代谢葡萄糖，导致血液中持续高水平。最终，2 型糖尿病患者可能也需要胰岛素和其他糖尿病药物，但对于很多人来说，饮食和生活方式的改变可以推迟这种需求。许多专家(但并非全部)认为，体重和 2 型糖尿病之间通常存在因果关系，这导致对诊断的污名化程度很高。全球的诊断都在上升——英国有 500 万人患有糖尿病。
陶布斯希望看到低碳水化合物饮食作为糖尿病药物的替代或补充方案。他说：“当胰岛素治疗在 20 世纪 20 年代开始时，他们并不知道长期副作用是什么，也不知道患有糖尿病的长期后果是什么 [因为大多数 1 型糖尿病患者都死亡了]。”“然后医生发现让患者吃他们想吃的任何东西并给他们药物来掩盖更容易。然后又过了五、十年或二十年，他们才开始看到长期并发症，他们认为这是该疾病的长期并发症。”他希望当时科学家得出的结论是：“我们让他们活下去的原因是胰岛素治疗。因此，我们看到的是在胰岛素治疗控制下该疾病的长期并发症，而且胰岛素治疗可能与该疾病一样导致并发症。
改变饮食，即可使糖尿病缓解
——加里·陶布斯
“到了 20 世纪 30 年代末，你出现了糖尿病并发症的浪潮：心脏病、动脉粥样硬化、神经病变、肾衰竭、失明、截肢。而且没有人把它联系起来。”到那时，低碳水化合物饮食已经不再受欢迎。“没有人想节食。所以没有人被告知：‘看，如果我给你胰岛素，我将让你活着直到你 30 岁，特别是如果我给你大量胰岛素而你确实吃了碳水化合物。但如果我告诉你不要吃碳水化合物，我们将尽量减少使用胰岛素——对于 2 型可能不需要胰岛素——我可以让你像你的家人一样活得长寿。’”
在引用了大量文献、研究和详细的历史细节的书中，陶布斯提到了 17 世纪病人在低糖饮食中的病例记录，他们乞求一种医疗解决方案，这表明对药物的偏好而不是高规定饮食的偏好已经存在很长时间。“如果有人告诉你，是药片还是饮食，我们都想吃药片。但如果有人告诉你药片或饮食，饮食会让你保持健康，药片会让你患上慢性退行性疾病，你仍然会有这些可怕的并发症，它们只是会晚 20 到 30 年……药片会更容易，因为它总是如此。但如果你改变饮食，那不是一个假设性的改变：你可以让你的糖尿病缓解，你可以停止服用这些药物。”
虽然听起来令人信服，但陶布斯论点中存在一些明显的缺陷，这些论点在学术界或医学界绝不是被广泛接受的。罗伊·泰勒教授是英国领先的糖尿病研究员。“当英国政府科学营养咨询委员会的一个小组于 2021 年召开会议，研究低碳水化合物作为糖尿病的总体方法时，文献受到了非常彻底的评估，我参加了该小组。极低碳水化合物饮食的结果并没有比适度减少碳水化合物更好，”他说。其他研究，例如 2022 年斯坦福大学的一项比较低碳水化合物饮食和地中海饮食的研究表明，尽管它们在控制血糖方面都有效，但地中海饮食更容易坚持。
极低碳水化合物饮食的结果并没有比适度减少碳水化合物更好
——罗伊·泰勒教授
其次，现在将低碳水化合物饮食作为控制两种类型糖尿病的一种方法提出，而钟摆几乎一个世纪后又摆回到它们的方向，在英国可能比在美国更受欢迎(陶布斯没有在书中包含当代病例史)。我自己的家人中有两名成员在 70 多岁时被认为有患 2 型糖尿病的风险时，近年来开始实行非常低碳水化合物饮食(他们都逆转了这种风险)。
55 岁的杰克·李森六年前被诊断出患有 2 型糖尿病，在 NHS 医生建议下，彻底改变了他的饮食习惯。“她给我开了糖尿病药物二甲双胍，并告诉我有人因此而截肢。所以我很有动力。”她没有建议生酮饮食，“但她明确指出面包和面食中含有大量糖分，以及像果汁等据称健康的东西，而果汁只是糖。我放弃了它们。我没有用脂肪代替它们，而是摄入更多蛋白质、大量蔬菜、浆果、豆奶和酸奶、豆类和扁豆以及由日本魔芋根制成的面食。”李森每天还会进行一小时的有氧运动。“我在 18 个月内解决了糖尿病、胆固醇和血压问题，并减掉了大约 5 英石。”
英国最大的两个糖尿病慈善机构 Diabetes UK 和 diabetes.co.uk 在其网站上提供有关低碳水化合物饮食的信息，特别是针对 2 型糖尿病患者。较大的慈善机构 Diabetes UK 声明，“没有一致的证据表明低碳水化合物饮食从长远来看比其他方法更有效。因此，它不应该被视为适合每个人的饮食……目前，没有强有力的证据表明低碳水化合物饮食对 1 型糖尿病患者安全或有效。因此，我们不建议 1 型糖尿病患者采用低碳水化合物饮食。”陶布斯可能会补充说，也没有太多证据表明它们不安全，因为低碳水化合物饮食在糖尿病研究界或以外都没有受到深入研究。但是饮食非常难以研究——尤其是在像糖尿病这样的背景下，受试者通常也会服用药物。营养科学的一个主题是，从人们吃什么东西中得出长期健康结论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饮食与生活方式相互作用，因为人们故意或无意地对他们吃的东西撒谎，而且饮食的纵向研究非常昂贵。
39 岁的穆吉塔·索哈尔在青少年时期被诊断出患有 1 型糖尿病，并且对这种疾病可以通过碳水化合物限制来控制或应该控制的想法褒贬不一。“低碳水化合物饮食可能是一种控制血糖的好方法，”她说，“但我现在使用胰岛素泵系统，使我对所吃的东西有完全的自由。如果我吃的碳水化合物少，我的胰岛素会更加稳定。我看到它对我的血糖有影响，但还不足以让我想全天候这样做。多亏现有技术，我的血糖最终在正常的日子里在 70% 到 90% 之间，这很出色。我不需要吃低碳水化合物来做到这一点。”患有糖尿病也是导致饮食失调的危险因素，索哈尔在十几岁时首次被诊断出时，她与食物的关系变得不健康。与许多其他人一样，她担心“要求人们限制可能会导致一些人秘密暴饮暴食，或者对享受食物感到内疚和羞耻。”
我现在使用胰岛素泵系统，使我对所吃的东西有完全的自由
——穆吉塔·索哈尔
“当然，他们担心是有道理的，”陶布斯说。“但如果糖尿病像肥胖一样，是由饮食中碳水化合物的含量在易感个体中引发的，并且可以通过避免富含碳水化合物的食物来缓解，你将如何告诉患者？”
另一个复杂情况是，当陶布斯能够通过单一的、高脂肪低碳水化合物的视角来看待糖尿病——实际上是整个饮食，其他人却很少能做到这一点。“我每天吃同样的东西，”他说。“只要我喜欢它，我就会继续喜欢它，并且乐意吃它。”我怀疑这让他很难理解我们许多人为什么与蛋糕有如此复杂的关系。
尽管陶布斯本人在过去二十年中一直坚持生酮饮食，但我们其他人可能发现很难做到这一点。正如泰勒教授所说：“生酮饮食的放弃率相当高。人们有家人和朋友，吃饭是社交互动的一部分。”即使是在一个高度积极的群体中，比如试图控制糖尿病的人群中，低碳水化合物的依从性也相当参差不齐：2022 年的一篇论文追踪了这种低依从性，并指出了文化、宗教和——也许最重要的是——经济障碍。生酮饮食可能很昂贵且费时，而且至少在开始时在社交上也很尴尬。(泰勒说，也有一些罕见但可能非常严重的健康风险。)
纽约内分泌学家格雷戈里·多德尔采用体重包容的糖尿病管理方法，他说：“你必须着眼于健康的社会决定因素。我们没有把人群当作一项研究实验来对待，我们正在治疗的人群存在许多不同的复杂变量和问题以及非常复杂的多因素慢性病。一种方法并不适合所有人。”
你必须着眼于健康的社会决定因素
——加里·多德尔
在交谈中，陶布斯对饮食并没有像他的写作给人的感觉那样教条。“他经常说诸如‘假设我的论点是正确的’之类的话，而且在某个时候随便提到他‘明天可能会心脏病发作，就像我吃东西的方式可能发生的那样，天知道，我一直在期待着’。”他的书中确实使用了许多警告性提示(据称这会让他的出版商略显抓狂)，但在这个页面上，他仍然表现出对高脂肪、低碳水化合物的生活方式的坚定承诺，因此我发现他的担忧令人惊讶。“好吧，我的世界里充满了指出其他持我相同观点的人去世年龄的人。当然，那是选择偏差，因为你没有看到那些还活着的人，你只看到那些死去的人。如果我明天死去，也许我会在 10 年前死去，如果我没有像我这样做的话。这永远是一个实验。”
鉴于我们没有任何控制版本的自己可以用来衡量成功，我们中的任何人都永远不会知道我们是否选择了“正确”的饮食。当然，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种以假设为依据的饮食正是《重新思考糖尿病》所反对的。但陶布斯别无选择：“科学一直以来都很糟糕。围绕饮食行为和营养演变的许多概念都是基于可能错误的假设。问题是人们不会改变他们的 [饮食或健康] 建议，因为他们提供的时间越长，他们就越希望这些建议是正确的。我从历史的角度来写这本书，这样人们就可以看到允许假设被当作事实而没有确切证据造成的危害。”
本文译自 The Guardian，由 BALI 编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