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5.07.30 , 09:45

覆盖:一个关于未来工作的科幻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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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马逊在五月举行了“亚马逊捡货挑战赛”——建造能够识别任何形状的物体并把它们从货架上取下来的机器人的竞赛。这样的机器有一天将会取代亚马逊仓库里的大多数人类工人。这些工作不复存在后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呢?

Quartz的编辑Gideon Lichfield碰巧已经想象了这样一种未来。他是今年早些时候受委托为纽约智囊团体数据与社会研究所的智能与自治项目撰写科幻小说的四名作者之一,他也是该智囊的兼职研究员。这些故事探讨了机器智能和自动化的兴起将如何转变战争、灾害管理、医疗和劳务。Lichfield的故事《覆盖》想象了大约在2025年的一家履行中心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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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ia Corte)

乔伸展双臂高举过头,感到肩胛骨在咯咯作响。

“美里,请告诉斯特凡我需要一次覆盖。”

“OK,我会告诉他。”一条消息发走的轻柔嘭声。

他吁出一口气,才注意到他过去几分钟一直绷紧着身子。肌肉痉挛又发作了。他的眼镜在他面前的线路板上叠加出一个绿色矩形罩着最大那块芯片,柔和而顽固地脉动着。他坐着盯着看了一会,试着让肩膀上不由自主的抽搐跟上脉动的节奏。

“什么事,乔?”斯特凡的声音在耳机显得很忙。

“嗨,斯特凡。”乔发现自己在微笑。将近一个星期除了美里他没有听到过任何人的声音。“听到你声音真好。”

最短暂的片刻暂停。“你也是,呵呵。你有什么事?”

“看上去有台清扫机的信号处理器烧掉了。我想打开来看看是不是有污垢在里面短路了,但运维不让我拆下板子,只说是我需要把芯片换掉。”

斯特凡哼唧一声开始喃喃自语。乔勉强听到一言半语:“…们看…权限…梅南德斯…”。

然后又哼了一声,这次介于烦躁和惊讶之间,“你怎么只有44点?”

即使没开视频,乔还是耸了耸肩,“我猜这里本来就没多少事可干的。”

更多的呢喃声,“OK,给你覆盖了。”

绿色矩形消失了,“把它拆掉,别忘了装回去。”

“你说了算,老板。”乔感到嘴角微微上扬。

“好,好。”这次是有点认命的被逗乐,斯特凡哔的挂断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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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往后靠了靠,检查组成清扫机原始大脑的线路板。有三个螺丝固定着它,他抬起右手指点其中一个,然后作势向左拧。一只机械手伸到面前呜呜地拧下螺丝。他抬起左手作出握的手势,一个钳子出现抓住线路板边缘。他继续比划着,机器拧下另两个螺丝取下线路板。

在这后面就是清洗机的内脏——塞满电线回路的小空腔。他左右转头用头灯扫视着。他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任何外来物。他倾身想看清楚点,却从耳机里听到维修机器人的鼻子撞上清洗机的铛一声。从远程他是没法好好看上一眼了。

他手扶膝盖坐了一会,想象机器人也模仿着他。

“美里,请告诉斯特凡我需要出去进车间。”

“OK,我会告诉他。”

他把坏的一侧肩膀靠在椅子的按摩球上,它开始嗡嗡作响,他像猫一样揉着享受。斯特凡的脸毫无预警出现在眼镜里,遮住了维修机器人的画面。工头的肥鼻子和秃头被镜头压扁,使他看上去像只顽固的蛤蟆。

“你为什么要出去进车间?”

“通过机器人我看不到清洗机里面,得好好看一下才行。”

斯特凡叹口气往后靠了靠,“别管了。要我再帮你覆盖去亲身检查,门都没有。就照运维说的把芯片给换了。”

“那要是运维错了呢?”

“那它会再烧掉,我们就知道有问题了。现在我们不知道,对不对?我们不知道,我们就不做。没有一个好理由我不能派个600点都不到的人第一次出去进厂房。”

乔等着。斯特凡朝他眨着眼,看上去更像蛤蟆了。

“OK,老板,你怎么说就怎样。”斯特凡窃笑一声,抬起手像是要挥手,却甩了一下手指。窗口闪了一下消失了,剩下乔盯着塞满电线的空腔。他尽可能深地吸了口气,试着让他的脊椎骨□□作响,然后吐气,伸出左手把电路板装回去。

***

“等等,他们没让你把上一份工作的点数带过来?”德夫问。

乔左右摇荡着酒杯,试图把液体晃到杯口不洒出来。“没,每个地方系统不一样。每次都是从零开始。”

“为什么?”在德夫柔和好奇的嗓音里这问题几乎有着哲学意味。

“是保险上的事情。如果什么事情出错了他们就能说:‘哈,这家伙在我们的系统有1,500点的样子,但他还是搞砸了,这全是他的责任。’”

德夫皱着眉摆弄酒杯,“但是我以为你平均4.8的样子?”

“这些不是点数,这是我的评级。我每结束一份工作,就有一个评级。高点数能帮我得到高评级,能帮我找到下一份工作。没有这些评级,我也不知道,我大概就只能干那些屎一样的深度清洗的活,真正脏到机器干不了的活。或者在这种地方后面搬运东西。”

老板娘慵懒地站在吧台后面一排排彩色酒瓶前,铂金色卷发映照着粉色和蓝色的灯光。她被一个熟客说的什么逗乐,倾身在调酒机上打进一份订单,约略能听到她的咯咯轻笑。片刻间乔仿佛能看到那柔光照亮的一整面墙酒瓶后面是什么:一间荧光灯照耀下冰冷无菌的储藏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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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哆嗦一下,用话语驱散这个形象:“分数在你们身上是怎么起作用的?”

德夫耸耸肩,“我们就是积累点数。我猜是因为所有的医院现在基本都一样了。你从特区搬到德克萨斯,还是一样的运维,一样的界面,一样的算法,只是参数不同。”他一口咽下剩下的酒。

“我有次遇到有个人以前做过数据集成经理。他说那是个很可怕的项目,要让五十个州和所有不同保健组织都同意协议。光是监管记录转移就有人要干上好几年。但一旦每个人意识到这会砍掉多少份工作……”他低头看着空了的酒杯。

乔等着他说更多,但德夫并不情愿。“那个,嗯,你还有人说话吗?”

“没多少。甚至跟运维都没什么话说。它就标记它认为异常的任何东西,然后我做跟进。如果一个病人的处方续了太多次,我就通知药房。如果有人没测试他们的健康状况说明应该测的东西,我就通知医师。如果一个医生的处方超出常态太多,我就通知FDA。如果在保险理赔和供应申请里有猫腻,我就通知保健组织。每隔几个星期会有人打电话给我检查什么东西。基本上我就是运维的秘书。”

“听上去很无聊。你能自己翻数据吗?”

德夫仰头长笑,然后回头看着乔,“翻数据,你知道在医疗数据上有多少监管吗?这些东西被完全锁死了。甚至它标记东西给我的时候每件事都是匿名化了的。只有运维和最上面的管理员能访问原始数据。”

“但你能找出运维漏掉的东西,它只是个AI。”

德夫又耸肩,“运维主持大局。除非监理覆盖它。跟你这边一样的,对不?”

“对,我知道。只不过……你懂的。每次它告诉我不能做什么事情而我又知道是需要做的,每次都能逼疯我。弄得我不想□□。”

“你能找份正式工作吗?变成工头?”

“一旦他们把你当作承包商,再要进入正式职工就真的难了。而且我也不认为我的工头真的喜欢他这份工作。”

“那你就不□□,然后怎样?跟你一起毕业的伙计们现在有几个有稳定工作的?甚至这个地方……”德夫用杯子指着示意,“十年前这里可能有酒吧员工,现在,只有机器需要修理的时候,才有你我这样的人过来。我们还是走运的。”

乔倾斜他的酒杯,看着光线折射在最后半寸红棕色液体里跳舞。杯子已经在用续杯打九折笼络他。他旋转酒杯好看到更多的菜单,考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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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子已经在用续杯打九折笼络他。(Fanqiao Wang)

“这些工作里曾经出过任何差错吗?”

“比如?”

“比如……”他搜肠刮肚设想一个场景。“比如说,运维告诉你某个病人续了太多次处方,然后你告诉药房,然后他们就不给他续了,但是结果发现这个病人真的需要续处方,而且因为什么原因不能找医生开一张新处方,然后……他们就死了或怎么的。”

德夫皱了眉,“我不觉得如果发生过这种事会让我知道。”

乔回头看着他的杯子。当然,续杯。至少他还拥有能够自我麻醉的奢侈。他把酒杯在吧台上轻敲两下,再敲另一下确认。“九折”字样放大然后喜庆地闪闪摇晃着消失了。他抬头对上老板娘的目光,她半阿谀半狡黠地微笑着微微点头。明天早上他的手环要变粉红色,管它的。

***

“有新闻吗,美里?”

“从你十分钟前问过到现在,仓库里的平均气温已经上升了0.1度。”

“你在耍刁蛮啊?我蛮喜欢你刁蛮的样子。”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

“我穿这件毛衣显胖吗?”

“如果我能看见你,我确信你的外形对于身体质量指数28.5来说是正常的。”

“我觉得你在讽刺。”

“你想你所想要想的。”

“不管怎么说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体质量指数?”

“你的文件里有你的个人数据。”

他想了一会,“你有我的整个医疗历史?”

“我不确定我理解你的意思。请重新表述问题。”

“我的文件里有什么?”

“你的文件包含传记资料,雇佣历史,医疗历史,信用历史,纳税历史,社会关系和关键绩效指标。”代理的嗓音似乎在着重最后那三个词。

“我的医疗记录影响我的KPI吗?”

“我不确定我理解你的意思。请重新表述问题。”

“我的KPI是怎么计算的?”

“这是该问你的工头的问题。你想让我帮你联系斯特凡吗?”

“不,谢谢。”他想了片刻,“给我看我的KPI。”

“那些只对你的工头可用。”

他骂出了声。美里没有回答。

“你记录我们的所有对话吗?”

“是的。”

“运维分析我们的对话吗?”

“任何关于运维的问题都应该转给你的工头。你想让我帮你联系斯特凡吗?”

“不,谢谢你,美里。”

“不客气,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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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跟人谈妥了换班好去找按摩师。他其实更想看工伤专科,但是在积满1,000点以前他的保险不管。别的技术员屈指可数,他找到人换班等得比预约按摩师还久。

等候室里没有别人。房间本身除了一个架子上已经散架的旧机场小说读物外一尘不染。接待员告诉他要等十分钟,然后问他当天喝了多少水。

“大概有一杯。”

“你真的应该每天喝八杯水。保持充分水化也能帮助你从受伤中尽快复原。你不妨使用等候区的喷泉。如果它不正常工作请拨打本席位下方的号码找大楼服务。”它对他说话时这些语句在一个屏幕上滚过。

他拿了一杯水回来瞪着小说看。他问接待员厕所的方向并得到回答。他问他的保险今年还能支付多少次资料,它告诉他七次。他叫它列出他的医疗历史,它告诉他它不能这样做。他叫它给他开一些止疼药处方,它告诉他它不能这样做。他问它是否认识德夫,它说这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医生,然后告诉他按摩师已经准备好看他。

按摩师是一个巧舌如簧的胖男人,他问他做什么工作。

“我是做维修的。”

“对,看得出来。我碰到过很多和你一样的伙计。每天就坐在那里照看机器。但总还是工作,对吧?我维修你,你维修它们,它们维修我。”他朝办公室门外的接待员方向偏偏头,被自己的笑话逗笑了。然后他接着唠叨一个蹩脚的技术员的故事,那人给他拼凑了一套家用能源系统,老是在冬天关掉制热而且不接受命令;唯一能让它重新工作的办法就是重启系统。

这个故事在乔看来,和背部推拿一样是熟练排练过的步骤,在每个病人身上一遍遍地重复,每次只有细微的变化。当他离开时,他意识到呆在那间房间里的整个期间他只说了另外两个词组:“右边肩膀”,和“大概两个星期”。

***

“乔,B-C17区看上去有阻塞。”

“给我看那个分区。”

仓库里的灯光在摄像机启动时才刚点亮。一台捡货机站在货架旁边。它的机械臂反复地伸进货架又退出来,好像试图抓住一个鬼魂。

地上摊着一堆小盒子,周围撒着看上去像是土的东西。另外两台捡货机停在几码外,对着打翻了托盘的这台。乔看着它们时,它们又都恢复了生气,折返回下一个路口,转弯消失在相反的方向。

“关闭捡货机4413号,”他读出机身侧面的号码。不到一秒钟后机器停止了强迫性的抓取。

“放大这个视图,”他说,不过他已经知道回答会是什么。

“这个视图已经放大到最大。”美里回答。

“OK,派一个机器人去该位置。”

“你目前有531点。激活机器人需要600点。你想让我为你请斯特凡授权一次机器人激活吗?”

乔停了下了。即使是通过保安摄像机他也看得出这不是用一台机器人就能搞好的事情。那里有东西需要清理,而且那台捡货机的轮子下面也可能卡了东西。而且他还需要找出在这样受控和被监管的环境下,是什么东西能使一台捡货机发疯。

“不,请把B-C17区的视频显示给斯特凡看。告诉斯特凡我需要进入仓库。”

迈步走上仓库地板时寒冷浸彻了乔,他伸进笨重的连体工作服,把抓绒衣的拉链往上拉到头。只有机器在这里工作,没有必要在供暖上花钱,也不需要灯光;他们依赖雷达、红外运动传感器和RFID标签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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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矮的工具托盘尾随在他身后五尺,警告声轻轻哔哔着。(Fanqiao Wang)

最近一排货架盘踞在他面前,左右两边更远的各排逐渐消失在暗处,仓库好像没有尽头。除了他刚刚跨过的大门,仅有的灯光都在货架网格的交叉口,在他前方一条照亮的路径一直后退到远方。

他开步前进。靴子在抛光水泥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低矮的工具托盘尾随在他身后五尺,警告声轻轻哔哔着。捡货机的声音从四周传来,远近高低地喧闹着,抑扬顿挫地加速和止步,偶尔咣的一声拿起或放下什么大件。

这就好像戴着个人降噪穿过一间挤满人的酒吧,听着酒杯碰撞、脚步和几十个只言片语的对话。

他闭上眼继续前行,试着凭声音尽可能地走直线。他知道只是为了他才会开灯,如果凑得太近它们会避开。走了几步睁眼几乎吓了一跳,一台捡货机在他前面两排横穿过,像个下班回家的上班族一样匆匆穿过灯下的通道。

第17排,这列灯光到了尽头,另一列在左侧延伸开去。在尽头能看到那台卡住的捡货机一动不动。他转弯走过去。它差不多一台长着一对机械臂的小叉车的样子,一秒多一点的功夫就能抓起一件东西放到车斗里。它们从货架上取东西看着像昆虫进食一样。

他上前查看状况。机器周围散落的盒子全都象是洗护用品:牙线,隐形眼镜水,液体肥皂瓶,都像视频上看到的一样撒了土。他看着凝固在半空中伸向货架的机械臂。

一条机械臂末端抓手表面的橡胶皮裂开垂挂下来;他用手指碰了碰,更多的土流了下来,一股深色的细粉。他凑上去闻到一股略微陈腐的熟悉气味。他转向捡货机曾在那里乱抓一气的货架,用头灯照进去。到底一半深度的垂直支架上一根长螺丝伸了出来,末端参差不齐。

斯特凡的声音叮的一声出现在他耳中,“你看到什么?”

“你看到我的视频没?”

一个停顿,然后“好,看到了。”

“看到那个螺丝没?比其它的都长很多。不管是谁装的这些货架,他们在零件盘里没看出不同就装了。我估计捡货机的抓手挂到尖头上钩破了。咖啡全洒出来了。”

“咖啡?”

“对的,你不知道这些抓手是怎么造出来的?”

乔寻思着,典型的正式监理:斯特凡也许懂电子和系统但对机械一无所知。“就像是一个橡胶气球,里面灌满咖啡渣。你把空气抽出来,咖啡渣全挤压在一起就会变硬。就像真空包装咖啡粉一样,一放气进去就会软下来。你把它按在什么东西上,抽气,它就抓住。放气,它就放开。”

“但为什么用咖啡?”

“我想他们用咖啡造出了原型机。然后有人花了大价钱想找到种合成材料,最后发现还是咖啡便宜。”

“好吧。”斯特凡叹了口气,听上去像是在揉着额头,“那么这货为什么会把东西都掉到地上?”

“它不知道自己的手破了。它只知道没拿到应该拿起来的东西,所以它就不停地去拿,最后把所有的东西都打翻了。”乔等了一下,但斯特凡没有回话。“你在吗?”

“在,不好意思,等一下,我有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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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凑上去闻到一股略微陈腐的熟悉气味。(Fanqiao Wang)

乔边等边研究着捡货机。它的主体基本上只是一个货架,跟他一样高。每层货架能在电动滚轮上滑出来,机械臂就能在上面取放东西。使这种自动化成为可能的小小技术胜利是它的最精密部分:视觉系统,让它辨别周围的任何三维物体,决定怎么去拿。分布在机器前面的四个小摄像头充当眼睛,在机械臂末端还有两个。但就算这样,它还是没能力看出自己已经残了。

斯特凡的声音回来了,“OK,我得处理些事情,你能清理这里然后把捡货机送回去吗?”

“好的,老板。”

“你知道怎么修这个咖啡气球吗?”

“对。”

“我会做另一个覆盖让你进车间。”

“哎呀,谢谢老板。”他几乎能听见斯特凡在翻白眼。“那个螺丝怎么办?”

“什么螺丝?”

“货架里那个螺丝,你想让我也修了,对吧?”

“好的,你需要怎么做就怎么做。”

乔打开工具托盘。把钢锯伸进货架的狭窄空间是个麻烦,但一阵扭转折腾后他把犯事的螺丝末端锯了下来。然后他捡起散落一地的盒子放在残废的捡货机里。他本可以把它们放回货架,但规矩是只有捡货机能往货架上放东西。他必须把东西带回装卸区,让一台机器再把它们送回来。

然后他拿出吸尘器吸掉大多数咖啡渣。有些掉到了下层货架上,于是那些盒子也被取下来。一台清扫机会很快过来清理地面上他遗漏的地方。他蹲下来用头灯对准捡货机轮子下面。都干净了。他站起来从捡货机退后几步。

“美里,请清除4413号捡货机的缓存。重新激活4413号捡货机。派4413号捡货机去装卸区。”

过了几秒钟,然后机器一震,机械臂收回放下平贴在底盘上。它转过来对着他,然后几乎毫不犹豫就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他转身顺着那排灯光回去,在第一个交叉口向右望去。是不是跟着灯光走其实没关系,他喜欢在黑暗中被周围机械的噪音包裹的感觉。他右转开始向暗处走去。每经过一排,就看到他的原始路线在左边远处像夜晚的路灯一样闪过。

他几乎撞上捡货机,从几排货架远处透过来的灯光下几乎看不出它们。有两台并排站着几乎堵住了通道,机械臂垂在身侧。他试着朝它们挥手,前后挪步,但它们毫不让步。大概是运动传感器坏了——如果它们不能导航了,就会停下等待救援。但有两台在同时同地抛锚就有些古怪了。他拧亮头灯检查它们和周围货架,似乎没什么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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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耸耸肩开始朝左边有灯的路径走去。两个剪影摆进来挡住了前方的灯光——另外两台捡货机。这两台在朝着他开,像前两台一样并排着,阻止他从旁绕过。

乔感到一记胸闷。他转身折返。另外两台捡货机(是他刚才碰到的那些吗?他看不出来)像鬼影一样从另一个方向也趋上前来,把他困在这段通道里。乔在近乎黑暗中后退,几乎被尾随的工具托盘绊倒,他蹒跚着摸索到货架。一堆盒子掉在他身上,弹到地上滚动着发出金属碰撞声。他抓着货架寻求支撑,一台捡货机经过隔壁货架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响很近,它远去时他注意到自己的喘息。

包围他的机器们停止了移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开头灯。工具托盘附近散落着一盒盒厨具。两对捡货机毫无生气地立着,大约相隔六米把他围在中间,它们的机械臂像仪仗队一样肃穆地垂落两侧。他瞪着它们,尽管它们外观上完全是机器,他几乎感觉到他的头脑在胡乱挣扎着想从它们怪异的昆虫复眼状摄像头里看出脸来,或者任何他能捉摸的东西,好试着揣测它们的意图。

他试着说话发出的却是一声嘶哑哀鸣;喉咙干枯得像砂纸。他想起按摩师办公室接待员要他多喝水。他吞咽一下再次尝试。

“美里?”

“你好,乔。”

“美里,我被,呃……被困住了。”

“你可能需要联系心理治疗师,我只是个机器人。”

“美丽,我没病……不要讽刺我。”

“我不确定我理解你的意思。请重新表述你的要求。”

“告诉斯特凡我被……”他打断自己。不管在发生什么,如果他们判断是他的错,这会毁了他的承包商评级。从4.8到4.9的薪水跳级很是可观,他再拿几次好点数就够了。他很走运,斯特凡正忙着事情让他不受监督自行其事,最好在他再次检查前自己想办法出去。

“取消。打开本段照明,呃,C-D……”他停住了。他知道他右转进了C通道,但不知道再往左转前又走过了多少排。他用头灯扫过货架,但上面没有标签。这里并不经常需要人类可读的位置标记。

“这里是哪个区?”

“请重新表述你的问题。”

“我在哪,美里?”

“你的信标显示你在C-D11区。”

“美里,请照明C-D11区。”

光线骤亮刺痛他的双目,他关掉头灯。

“美里,显示C-D11区。”

他现在能在眼镜里看到自己,被捡货机们半档着站在货架之间闪烁,他连体工作服上的荧光条在视频上是亮瞎眼的白色。他左右转身看着自己移动,几乎感知不到延迟。

他关掉视频,查看着捡货机。他可以从上面爬过去,但就算他不把它弄翻,靴子踩上去造成的损坏也够他受的。他靠在一台前面,掂量其弹性,然后用脚抵住地面试着把它推开。它很重,而且它的轮子和他的靴子在抛光地板上的抓力看来差不多相等。他成功移动了几寸,费劲得气喘吁吁,他直起身退后一步,它立刻滑回原位和同伴对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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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注意力转移到货架上。它们高约七尺,用粗壮的金属制成,用螺栓牢牢固定在地上。他可以爬上去,然后跳进隔壁排。工具托盘会被拉下,但一旦失去接近信号它就会自行返回车间——假定他能让那些捡货机让开。

他在底层货架上试了试重量,然后开始往上爬。他的脚把另外几个盒子踢到地上;好吧,反正再多几个也不怕多。在顶部他不得不挣扎着找地方下手,不过最终他把自己弄到了货架单元顶上,躺在那里喘息未定。

他爬起来蹲着(站着感觉太危险)四处张望。头灯扫过仓库,照亮了一排排货架和在其间远近穿行的捡货机顶部。他的呼吸在寒冷里凝结成雾气在头灯光束里打着漩涡。一段距离外,一条巨大的L型亮光区标志着他本该采取的路线。他探身下去用手摸索着,直到在货架的另一侧找到最近的垂直立柱,抓住它手脚并用往下爬,试着不再弄乱更多的货物。

甚至还没踩到地板,就听到从他刚刚逃弃的那排通道里传来尖声呜咽。捡货机们正在加速开动。他开始朝灯光跑去,紧贴在捡货机之前穿过一个交叉口。他差不多已经跑到了下一个交叉口,然后另外两台出现在他前面,又有两台在他后面,又一次把他包围住。

他滑到地上坐了一会喘息着,但地板寒彻入骨让他又站了起来。他检查面前的捡货机找到它们的识别标签。

“美里,关闭捡货机4109号和3779号。”

“捡货机4109和捡货机3779上有当前活动的安全覆盖。命令‘关闭’目前无效。”

“为什么会有安全覆盖?”

“我不确定我理解你的意思。请重新表述问题。”

他想到了什么。“美里,是不是有入侵者警报?”

“入侵者警报通知需要800点。你想让我请求斯特凡给你授权通知吗?”

“不。我在哪里,美里?”

“你的信标显示你在D-E11区。”

“美里,在D-E11区还有什么?”

“有一个未识别生命体,捡货机4109号,捡货机……”

“停下。照明D-E11区并显示。”

他在眼镜里又看到了自己和捡货机们。

“现在显示未识别生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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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红色轮廓出现在他的眼镜里,围绕着他自己的身影。

***

“你知道你都□□什么吗?”斯特凡的声音低沉、缓慢、字斟句酌,好像是在强忍着不喊出来。

“我猜得到。”

一旦斯特凡覆盖了入侵者警报,捡货机们就转身一个接一个加速离开了。乔走回办公室,在斯特凡走进来时还在冷得哆嗦。他比乔矮胖,但他不停地移动着,绷紧的能量嘶嘶作响。

显然,除非与授权员工的信标位置重合,运维会把仓库里的温血身体解释为入侵者。给乔这么低点数的人授权会导致官僚上的繁文缛节,所以斯特凡只是沿着预先安排的路线,在保安系统上做了临时覆盖——这个细节他并未费心向乔解释。

一旦乔偏离了路线,运维就动员了最近的捡货机去包围他。这是在保安抵达前看押住他的简单有效方法;那里有那么多台捡货机,就算他翻了过去或着绕开,它也可以不断把更多台甩在他面前,把他拖慢到龟速。

斯特凡用勉强控制住的同样口气问,“那么你为什么要离开亮灯的路线?”

“因为你没叫我不要。”

“这么明显的事情为什么他妈的还要我告诉你?”

乔没有回答。

“那给我一个好理由不扣光你的点数让你滚。”

这至少会把他的评级降到4.6,如果不是更低的话。乔咽了口水开始说话。

“你对入侵者警报做出反应需要多久?”

斯特凡张开嘴,又闭上,他的面部肌肉抽动着。

“我的意思是,从响警报到你回应之间肯定有15分钟,这可是很长一段时间。”斯特凡保持着沉默。“但是没理由任何人会去查这个,对吧?我的意思是,我是想不出一个来,你呢?”

“不,”斯特凡终于缓缓地说,“我想不出。”


延伸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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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与社会研究所在劳务与未来方面发表了一系列工作文件,包括智能系统公平劳务实践,和工作场所监控。该研究所的智能与自治行动审视了应该如何看待自主性原智能系统,以及它们如何改变例如控制和责任的概念等社会规范。

2014年皮尤研究所的一份研究《人工智能、机器人和未来的工作》向1896名专家提出问题,“到2025年,联网的、自动化的人工智能应用和机器人设备会取代比它们所创造出的更多工作岗位吗?”专家们几乎均分地回答了“是”和“否”。

2013年牛津大学Carl Benedikt Frey和Michael Osborne的研究《就业前景:工作被计算机化有多容易?》对702种职业被自动化取代的可能性进行了排名。最不容易的是休闲治疗师;最容易的是电话营销。作者们总结道,总体上美国47%的工作有风险。

英国一家“创新慈善”组织Nesta的研究《大功告成:机器人经济愿景》包括了来自不同学科思想家的关于自动化可能如何影响经济和社会的一系列文章。

哦还有,机器猫的手真的是充咖啡渣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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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译自 Quartz,由 王丢兜 编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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