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0.09.27 , 15:46

为什么恶魔就在地狱的舒适角落

投稿:Kierkegaard
原文:https://aeon.co/ideas/why-the-demoniac-stayed-in-his-comfortable-corner-of-hell

我不是那种会被称作信徒的人。在母亲的要求下,我曾经也去教堂,穿正装出席坚振礼。我有时会视她高过上帝。但我母亲的坚持也在不经意间造就了相反的后果,她给我引荐了一位讨厌的牧师,所以最终我放弃了信仰。

这位牧师问题多多,但最让我困扰的是他不愿为我解释新约中的一段内容,一则我难以理解的故事:治好被魔鬼附身的人。

故事记录在马可福音 5:1-20,当时耶稣和门徒来到格拉森镇,撞见一个被魔鬼附身的人。这位附魔者脱离社区,住在城郊荒野,“昼夜在坟场和山野间大喊大叫,又用石头砍自己”。但故事中令我不安的不是附魔者的自残,而是他对救助的坚决拒斥。“他远远看见耶稣,就跑过去跪下来拜祂,喊着说:‘至高上帝的儿子耶稣啊,我和你有什么关系?看在上帝的份上,求你不要折磨我!’”当你被恶魔附身,最坏的事就是被治愈。所以,被魔鬼附身的人请求耶稣离开,让他与那些尖锐的石头一同待在地狱的舒适角落。

第一次读到这个故事时,我吓坏了,后来我说服自己:或许这是为了让我这种无信仰者投靠宗教怀抱的伎俩。我不再去想它了。但当我来到大学,进入哲学的领域,并逐渐开始培养一种不可知论(或许会有人把它称作是无神论)时,我发现许多哲学家都曾被这个可怕的故事吸引。于是我重新关注起它来。

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曾经花费数年时间来从心理和伦理角度研究被魔鬼附身的人,他说,附魔者比我们认为的要更常见。当耶稣治愈那位附魔者时,鬼魂从身体中被驱逐,它们数量庞大,成群飞出如同“军团”——一支邪恶力量组成的军队。无数的小魔鬼四处游荡,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它们总会在一些相当平凡的地方积聚发展。我们也许听到过酒鬼呼喊“就让我烂在这里吧!”或者,“别管我,我要喝酒,我要毁掉自己,这不关你的事。”我最早从父亲那儿听到这些话,后来它们又在一些亲密的朋友口中说出,而最近它出现在我的隔壁,一个偶尔在半夜将我惊醒的叫喊声。

那些遭受折磨的人恰好是那些无法认识到这些折磨本身的人,他们自然也无法自救。而那些有资源自救的人通常都已不需要拯救。如克尔凯郭尔所言,只有那些头脑清醒的人才可认识到清醒的美德。合理饮食是健康者的第二天性;存钱对于那些富人来说轻而易举;正直是诚实者的良好品德;但对于那些身处困境或是在罪恶的泥沼里挣扎的人来说,摆脱这一切却显得如此不合常理。

尖锐的石头可以由许多不同的形式。

在《焦虑的概念》中,克尔凯郭尔告诉我们,“被魔鬼附身的本质在于对善的焦虑。”我曾经对许多事情感到担忧——关于考试,关于蜘蛛,关于失眠——但是克尔凯郭尔解释说,这些感觉并不是焦虑,而是恐惧。焦虑没有特定目标,它是一种紧张的感受。就像是一个人站在悬崖边,或是攀爬梯子,又或是思索一段开放的未来,焦虑是我们在面对各种可能性时的意识。它是面临自由时的不安。是的,自由,现代生活中最珍贵的一条箴言,在它深处包含着不安。

这与我们讨论的附魔者何干?息息相关。克尔凯郭尔解释道,附魔者反映出“一种封锁自身的非自由”;当面临被治愈的可能性时,他希望保持原状。耶稣许诺的自由生活,对附魔者来说,却是纯粹的煎熬。我在阅读萨特的剧本《禁闭》时,时常感觉到这就是剧中人物的命运:他们一直可以自由离开,但似乎逃离从未成为一个选项。

耶稣拯救了附魔者,而我询问牧师,这如何做到。那时,我把圣经中的大部分奇迹都看做是夸张的表达,是隐喻,或是诗意化的语言。但治愈被魔鬼附身的人——这与面包和鱼还有死而复生的故事都不一样——它读起来充满魔力。所以,耶稣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我没有从牧师口中得到合理的解答,于是我离开了教堂,再也没有回去。

直到今天,我仍然想知道答案。

我无法解释如何拯救附魔者,在此我只能通过观察,尽我所能的仔细观察附魔者所处的一种困境。我相信许多读者们都曾经处于这种困境。从附魔者身上体现的,是神学家们称作“宗教悖论”的东西,对于堕落的人——那些懦弱的生物——他们根本不可能找到一条通往天堂之路。而那些我们可以用来拯救自身的资源,往往和我们自己一样烂透了。

有许多方法可以转移我们的注意,使我们不再执着这个悖论——并且我们也擅于创造这类方法:电影、酒精、Facebook 或是对摩登生活的迷恋。但归根结底,这只是些可怜的慰藉。

此刻,新年的钟声已经逐渐消失在我记忆之中,而冬日的长夜仍笼罩着大地,而我正作出一个决断:我试着不再去逃避,而是静下心来,花费几分钟时间,进入到心中魔鬼身处的困境。在文章《自我意志》里,德国作家黑塞写道:“如果你正处于痛苦之中,疾病占据了你的身体或者灵魂,或者你为前途感到畏惧,那你为什么不——即使只是为了让自己开心一些——尝试换一个视角来看这些问题?或许这些痛苦源于一个非本真的自我?”我将不再去寻找那些熟悉的、沾满血迹却令人感到安心的尖锐石块。我首先会问自己,真的需要它们吗?然后,我尝试直面附魔者的潜在痛苦,或许这时我就会注意到,前方并非一片迷雾。

当我这么做的时候,当我把那些似乎可以缓解痛苦的事情抛到一边,那么,我或许就会看到,在焦虑中,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也许这就是我所期望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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