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0.04.16 , 22:11

我在精神病院的二三事——天才在左,疯子在右(才怪)

投稿: 藻子渔
接上篇《我在精神病院的二三事——精神病院到底什么样?

不被理解的天才,是假的疯子。
而真的疯子,永远没有被理解的一天,他只是一团混乱的灵魂罢了。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这本书,似乎火得像除了我之外大家都看过。但作为一个精神病患者,在与形形色色的“疯子”相处过一段时间后,发现精神病和智商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当然了,病房里的病人要么整天莫不吭声,要么胡言乱语,也没办法判断她们的智商高低。

虽然是极少数,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交流的“同类”,必须要好好珍惜。

这个妹子Q就是其中一个“同类”。Q在我进来的时候很热心的和我搭话,并且激动地表示终于可以有个说话的了。

Q很坦陈地告诉我,自己是因为想要清净才进来了的。我一脸懵逼。看了一圈周围一直唱歌的老太太和不停和自己幻听说话的阿姨,这样的环境和清净完全没有关系嘛。大概是我过于喜怒形于色,Q赶紧解释到,进来了才发现里面这么吵。

原来Q是小学霸,目前在国内工科排名top10的大学最好的专业。这个专业专收差点就考上清北的学生,和我这种在末流985读工科的,显然不是一个级别。

据Q说,她以前有觉得外面烦人的时候,就有装病去医院躲清净的习惯。她说她患有双相情感障碍(我觉得大概是1型,也就是躁郁症),只是家里人都不知道。这次是拜托辅导员把她送进来的。还表示辅导员很好,碰到期中考试还给她办了缓考。

我蛮高兴,看来把自己送精神病院的我不是第一个。虽然进来的理由比较奇葩。

她n次激动的表示终于有个人可以说话了,虽然只比我早进来一天,但是都快要被憋死。我看她还带了几本书进来,分别是高数,电工和四级词汇。她能看的只有四级词汇,因为病房里面不让带笔,借笔也只能在护士眼皮子底下用五分钟。Q想进来好好学习的梦想遂破了大半。

她开始话还挺多的。聊她的学校,聊辅导员,还聊到她虽然交了十几二十个男朋友,但初吻还在,抱怨这里面饭菜太难吃......当然还有每天必问的一个问题——“你看看我是不是瘦了啊?”。后面多了一个话题——怎么样才能出院。
据说,如果一个人被抓进精神病院,要证明自己不是疯子,不应该大吼大叫“我没病!放开我!”,这样只会更像一个精神病人。我住院大概第三天的一个晚上,我听到了这句怒吼声,让我觉得果然病患才会这样大吼大叫。

这个新病友。叫她M吧,典型双向情感障碍。她的出场让我印象十分深刻。M像一只炸毛起飞的猫,挣近乎癫狂的嘶吼和挣扎,腿脚乱摆,周围的病人纷纷退散,一个护士避不及被正正地踢到脸上。好不容易被绑上束缚带,然后医生往她屁股上扎一针氯硝西泮。不过嘴巴还是没歇下来,依旧是“我没病”,“放开我”,“我要出去”......之类。

过了好久冷静下来以后开始和护士拌嘴,说要见她妈妈,要和医生谈谈啦。最后至少绑了两个小时,确定她不会闹腾了才解开。M终于搞清楚自己的状况,不安分接受治疗是没法早点出去的。

M床位在我旁边,不记得是谁主动搭话的了,但是她冷静了之后看上去还挺正常的。M是个公务员,才二十出头。感觉过得挺精致,晚上还敷个面膜。我觉得她应该不是第一次住院,否则家人怎么会把她常用的护肤品都准备得这么齐全。
能直接告诉你住院原因是什么病的是少数。

比如一个大姐告诉我她是因为血糖低被送进来的。称这位大姐H吧。

大姐H第一次见我就非常高兴地问我“你是不是小螃蟹?”,然后十分笃定地说“你就是小螃蟹,我以前就过你!”我哭笑不得说她记错了。她反而更加肯定地道“我十几年前在厦门地铁上见过你!”虽然我表示厦门十几年前没有地铁,十几年前我也不在厦门,但是大姐H依旧十分笃定。

大姐H平时喜欢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人听清楚。内容没有逻辑又琐碎。她就站在那里,左手和右手的食指打着圈,嘴里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语速还挺快,真的像极了晚上扰人睡觉的尖嘴蚊。有时候旁边的护士被吵得心烦,皱眉转头对她说“可以不说了行不?”,她会用和刚才一样语速说“好的好的不说了不说了.....”
这里似乎有一半的病人,都是和大姐H同一种病——精神分裂症。

很多人对精神分裂症有误解,把它和人格分裂症混为一谈。

电视电影小说里面的精神分裂其实是人格分裂。比如电影《搏击俱乐部》,小说《十宗罪》。而精神分裂症,往往是幻听,思维混乱,话多,情感和认知障碍。而不是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人格交替在同一个躯体上出现。

病人Y大概认为自己是一个演说家。

只要是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比如大家都在餐厅活动),她虽然是坐在桌子上,但面朝大家,上身挺直,显得比站着还有气势。然后用大嗓门开始演说。演说内容从批判医院可能让他老公出轨到医院不应该收钱等,很有跳跃性。内容乍一听,似乎有那么些逻辑,但是总体来说依旧逻辑混乱。当然,她自己意识不到,并认为妙语连珠,出口成章,甚至可以用她的口才帮病友解决一切问题。
这里五十岁以上病人大概占四分之一,其中有四五个看上去超过八十岁(不知道实际年龄)。

老病人L据说在这里住了二十年。

以前的老病人L什么样子我并不知道,但是现在的她如同瘫痪。吃喝由护工抬上轮椅推到饭厅,然后一勺一勺喂到嘴里。老病人L拉撒都在床上解决,护工会每天给她换尿布。由于太久没有运动,导致肌肉严重流失,她的身体就像带皮的骷髅。

老病人还能活动的似乎只有嘴。她整天不是在和自己的幻听说话,就是唱“我们是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

妹子Q的床位在她的旁边,和我抱怨过到医院的第一个晚上被吵得睡不着。

我平时睡觉很浅,但在病房里再怎么吵也能睡着。因为,正常人有点失眠的,吃半颗喹硫平(舒思)马上就能睡得地震都震不醒,而我的主治医生单晚上就给我开了四颗,再加上氯硝西泮,不睡着才是困难的事情。
另外一个老病人暂且称呼她N吧。

老病人N似乎也在这里呆了很多年了。

我不知道老病人N具体什么病,她除了吃饭和熟睡的时候,都在哭喊,嘴里不停地喊妈妈,也没见眼泪,我老家管这种叫假哭。她嗓子很好,整天嚎嗓门依旧很洪亮。

据说她被子女送进来,就再也没有来探望过。

民以食为天,吃是最大的。这个医院食堂通常一顿饭一到两个菜加米饭,我极度怀疑是医院领导亲戚承包捞油水的。不是我挑嘴,实在难以下咽,我基本勉强吃点米饭就不错了。有次有了唯一能吃的一个菜——番茄炒蛋,这个是目前为止最好吃的一个菜了。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下午看电视的时候我都能听到病友阿姨们说好吃。

不过很奇怪,除了我,别人吃饭都能光盘,就我可以宁死不吃,超长待机,这点和我纠正我家猫挑食一样,不到饿死绝对不吃。有次就一个菜,红烧狮子头,一个大丸子,看上去还可以。才吃了一口,我的口腔上皮细胞就被咸到脱水,于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但坐我对面的阿姨很快吃完后还老盯着我餐盘看,馋得口水都流了出来,于是夹给阿姨吃掉了。我问她,难道不觉得很难吃吗?她说是不好吃,可是肚子饿啊。看来我还没饿到那种境界,说不定我多呆一段时间也能光盘了呢?
作为一个手机重度依赖症患者,曾经一想到没网的生活一定很难熬,但实际上似乎还行。病房有书有杂志,虽然不怎么感兴趣但还可以将就看。还可以和病友Q,M聊天。

可能我长了一张好人脸,让人十分有倾诉的欲望。M告诉我她不是第一次住院了,每次和家里吵架她都会被送进来,她觉得她根本没必要住院。她说她很爱她男朋友,奈何这个男朋友是她单方面的认为的,其实男方只是把她当做备胎,她自己也很清楚,但她为情所困,无可奈何。男方是个富二代,她虽然是个备胎,但待遇还不错,没事给她买个包什么的。我想起M带进来的护肤品,都是一千多的,感觉她家里也比较有钱。她告诉我他给男方生了个儿子,被男方妈妈领走了,生下来就没有再见过,然后给了她一百万,由她妈妈收着。我一脸震惊得嘴巴都可以塞进一个鸭蛋。我甚至怀疑这些是不是她的妄想。直到她给我看了肚子上细细的橘皮纹,至少证明生孩子是真的。

比起来病友Q就简单很多,吐槽交过二十几个男朋友最多拉拉小手。每天和我说得最多的就是问我“我有没有瘦啊?”,因为她认为食堂这么难吃,每天吃这么少,出院肯定能瘦一大圈,从表情看的出来想得非常美。而实际上就算瘦了也很容易复胖,而且靠节食也只会瘦的越来越困难,最终破坏基础代谢。这个也是我最恨这个医院的原因之一,我饿太久了,破坏了基代,又因为出去以后觉得啥都好吃,所以我一下子从90斤胖到120斤……并且很难减下去,扯远了。

规律的生活会让人感觉时间变得比较快,不过也只是一开始而已,之后无论做啥都觉得日子过得非常漫长。尤其是身体开始习惯大剂量的用药,安眠的作用逐步降低,我晚上已经开始会被隔壁床的阿姨震天的呼噜声给吵醒了。实在受不了的我忍不住戳了下她,叫她别打呼噜。结果第二天她跑去给护士告状,说我不让她睡觉。好吧,如果她睡觉=打呼噜,那我不让她打呼噜=不让她睡觉,没毛病。最后我被调整到另外一个房间。接着我发现这里面的病人除了我睡觉都打呼,只是声音大小的区别而已。好吧,人家给我调床位已经非常人性化了。

打发时间的第一种方法是找可以交流的病友唠嗑。可是再多的嗑都是可以被唠完的。病房里面的活动室还有一些比较文学的书,比如《围城》,还有一些杂志。其实我是个没啥文学水准的人,看这个文章的风格就知道了,因为我平时比较喜欢看狗血小说,扯远了。因为实在无聊,我居然把里面的书都看完了,然后看我觉得最无聊的时尚杂志。妹子M倒是很喜欢看杂志,就是这个看是一次性的。因为她喜欢看到喜欢的就撕下来揣口袋里,说出院了去某宝找同款。

男病房的每隔一段时间可以出去抽烟放风,女病房的只能呆里面看电视剧。电视剧很老套,讲述女强人如何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长大后努力当了大公司总经理,却不能摆脱原生家庭变成扶弟魔扶哥魔,赚的钱都给哥哥弟弟还房贷车贷的故事,简直男默女泪,恰好是我最讨厌的类型。所以每到看电视的时候我就趴桌上打瞌睡。后来每天的活动毫无疑问地变成了,不是在床上睡觉,就是趴桌上睡觉,吃零食和饭点勉强吃点米饭。

尾声

对于出院的渴望,无疑我,Q和W的欲望是最强的。其他的阿姨们平时仿佛都因为住太久而变得习得性无助。只有和家人电话的时候会问问什么时候出院。

Q是第一个出院的,不过也没有那么简单,毕竟精神病院进来容易出去难,她的辅导员不能保证她出去后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行为,这个后果显然是不能且不敢负责的。所以需要她的母亲来亲自接她出去。好在一切顺利。她出院的时候换上自己的衣服,蹦蹦跳跳的,显得非常欢脱。

但我出院就没有顺利。因为我住院前半年内自杀过两次,虽然护士门总觉得我看上去蛮正常的,但是医生肯定担心轻易放我出去,万一我出事,我的家属会不会来找麻烦,所以医生坚持至少住三个月。而家属当然比较听医生的话。

其实我有思考在医院的治疗是否有效。对于抑郁症,其实我个人更倾向药物治疗,毕竟我也晓得国内大多数心理咨询师的水分有多大,不然我当初发现自己生病的时候我就不会主动去医院了。但是这次住院开的药物计量实在太大了,一下子就把喹硫平加到以前的三四倍,吃的药简直一大把。药物副作用肯定是存在的,整个人变得非常困倦和迟钝,智商明显下降,下降到都快不会解一元二次方程了。身体上最明显的副作用就是手抖,抖得拍的照十张里八张是糊的,另外两张糊不糊还要看概率。写字直的地方都是曲线,毫不夸张。我害怕呆久了变得和其他病人一样迟钝而冷漠。最可怕的是,我觉得我要是在这里面闷三个月,我的猫估计都不记得我了。

最后通过和家属,和医院的各种沟通,我提前出院了。回家之后吃啥都香,导致我一下子胖了二三十斤。

在精神病院的经历绝对算不上好,我也不会很鸡汤的说什么让我增长了阅历balabala这类屁话,就像我生病,它就是个不好的事情,没必要总要找个好的一面来安慰自己。可以做的,只有承受它,并且努力地熬过去。

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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